陰陽面?
玉流眉心緊擰,她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
陰陽面,陰陽……陰……陽……
積灰的記憶複蘇,玉流擡起頭,眯起形狀銳利的眼睛看他:“你怎麼知道的?”
“啊我、我、我……就是聽說過,”敏郎說着,點着腦袋,“對,是聽說過。”
“嗯,就是以前出門随處走的時候。”似乎是為了更有說服力,又說了一句廢話。
玉流:“是嗎?不是的吧。”
“是、是的。”他含糊不清,好像說了,好像也沒說,隻想着快點翻過這一篇。
若是此前,玉流還能順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他提到了陰陽面,被她反問後還用這副含糊其辭,是個人都能發現的,疑似别有用心的模樣。
玉流突然就不想放過他了,學着斷案的大官要刨根問底:“聽說,你從哪兒聽說的。陰陽面可不是你一個江邊擺渡捕魚的小兒随便走走就能聽到的。”
似乎聽出了玉流的懷疑,敏郎想方設法的遮掩就成了一個亂字。
驚慌從眼底浮現,迅速上臉。他後知後覺,移開眼,避開了玉流那道如同逮住獵物的目光後,找回了點膽子:“是嗎,可、可我怎麼覺得,這也就是個江湖上的門派。就、就和柳大人以前組織的什麼,什麼巡查隊一樣,後來不給錢就沒了的那種……吧。”
這應該是玉流認識這小郎君以來,聽到他一次性說過的最長的話了。
若是楊淮月見了定會大吃一驚,嘴上叨叨:“乖乖,原來能說這麼多的啊。”
盧主簿會欣慰地擦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太好了,我就說他沒有病。”
柳吾善則拍拍這個,捏捏那個:“好了,年輕人,話少點很正常。咱們玉大人的話不是也向來不多的嘛!”
但他們不在。
玉流暗含笑意,目光更是離不開他了:“你還知道它是門派?敏郎,要不再說點什麼出來,讓我驚喜驚喜?”
敏郎被她和善的笑吓得頭皮發麻,抖着臉搖頭,眸光閃爍:“沒、沒了。”
玉流歪頭,循循善誘:“真的,什麼都沒了?要不再想想?”
這樣的玉流讓他感到陌生,後頸也滲出絲絲涼意,仿佛架上了一柄鈍鏽的舊劍。
明明還要接受刀石的打磨和劍槽的重造,劍卻先聲奪人,要殺了劍主……敏郎眼睛動了動,磕磕巴巴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他抿着唇,眼神遊離:“大人也知道,崇江上人來人往的,總會聽見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聞。爺爺閑不住嘴,回來也常常和我說,一來二去的,我就記住了不少,裡面就有關于陰陽面的見聞。”
玉流若有所思,丢開死人,站起來:“‘原來是這樣,我信了,好了,沒事了’……”
她說完,轉身偏頭,眼尾的餘光裡是敏郎亮晶晶的,根本掩飾不住高興的眸子,還拍着胸脯悄悄舒了一口氣。
玉流嘴角壓了壓,背着手轉回來,抓個正着:“你是想我這麼說的吧。”
“啊?”敏郎呆住,不懂玉流為何要這樣說。怔怔之後,不好的預感猶如雨後小筍不斷地冒出小尖。
“呵。”玉流意味不明地笑了出來,是那種很短的嘲諷。
她看着他,已經翻臉,森然道:“不知道撒謊的時候要看着對方的眼睛嗎?”
她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小郎君,平時說那麼短的話都要停停頓頓,這次這麼長的一句,你居然完全不磕巴……知不知道,一句話,你就把尾巴露出來了。”
太假了,假得讓她心疼。心疼歸心疼,自己送來上,玉流不會放過。她擡了擡下巴,認真請教:“這瞎話你編了多久。”
玉流穩操勝券,笑得特别随性,甚至還考慮到他站在牢房外,彎身将耳朵遞了過來:“說呀,編了多久。”
玉流平鋪直叙,這是連問都不問了。
撲通撲通,心跳得太快,他要死了。
終于,敏郎擡起一點點的頭,撞進了玉流清湛又凜冽的眼眸中。
他眨了一下眼睛,被發現的自知猶如一盆寒冬臘月的涼水從頭頂澆下來,即使手中端着蠟燭,整個人都是通透的冰涼,涼得雙手雙腳都凍住了:“我,我,我……”
“我什麼?哦,難道這是需要想的事情嗎,行啊,”玉流站直,跺跺鞋子,抖落鞋邊沾上的草屑,“那一刻鐘夠不夠,或者一個時辰?不然,半天也成,我今日有空,可以陪你耗下去。”
敏郎小心地偷看她:“……那一天呢?”
玉流随意接話:“也可以,前提是你真的能說出來,不然,你猜猜你會是什麼下場?”
随着玉流這般玩他的話出口,敏郎咬着唇壓下心底的悸動和熱意。她可以,他現在不可以,這不是個好時機。
握緊燭台的手爆出青筋,顫着肉眼看不太出來的抖,蠟油滴下來,有幾滴濺在他的手上。燃燒的熱油遇上冰冷的皮膚,凝固,黏附,帶着轉瞬即逝的疼痛。
“說話。”
玉流握住他的手,别抖了,有膽子裝蒜騙她,沒膽子承認?
“敏郎,說話。”
玉流的手比他還要冷,手指粗暴地刮過手指,帶走了才結成的燭花。
他看着被擒住的手,取而代之的是玉流施加内力的手勁,蓋在他的手上。
更疼。
他懂了,原來疼痛不會讓他清醒,隻會讓他沉溺。
此時敏郎的面容在玉流眼中帶上了哀傷,又是故人相似的模樣。她撇過臉,不喜歡他這樣,手裡的勁松了些。
敏郎趁此機會拂開了玉流的手,沉默地将燭台放在牆上的鐵燈盞上,而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腿一彎跪在她跟前。
膝蓋敲地的聲音穿進耳朵,玉流微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