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好年紀。她去京城那年也是十八。
玉流盯着他澄澈的眼睛看了會兒,嘴角一彎,允了:“那你留下吧。”
地上的人兒眼睛當即亮了,身後似乎有一條毛絨絨的尾巴躍躍欲搖,微微晃了兩下又耷拉下去,他有些猶豫:“那我是不是要和大人,啊,這——”
楊淮月一巴掌捂住敏郎的嘴巴,這孩子,都不知道是說他單純,還是說他愚蠢。她替他道:“多謝大人。”
敏郎這麼一鬧,玉流是徹底醒了。楊淮月一拍手:“大人餓了嗎,不如我給大人做點夜食?就是鄉野的粗茶淡飯,大人莫要嫌棄。”
玉流的确餓了,也不推脫:“那就勞煩夫人了。”
“小事,敏郎,好些了嗎,好些了同我一道去。”
“好、好。”敏郎撐着地爬起來,低着頭跟着楊淮月走了。
這兩位走了,柳吾善擡手:“玉大人同我到後院等着?”
“自然。”
說是後院,也不過是院子被幾排竹子隔出的小空地。
柳吾善領着她走到石桌邊,拎起桌下的酒壺:“濁酒一壺,大人喝否?”
玉流在桌邊坐下來:“有勞。”
柳吾善給玉流倒滿了一酒杯:“玉大人,聊聊?”
“柳大人,聊什麼?”
柳吾善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那要看玉大人想知道什麼了。”
“難道不是柳大人先告訴我什麼嗎?”
柳吾善這個快四十的占坑老蘿蔔精和玉流這個快二十的剛占好坑的小蘿蔔精打着啞謎,半分都不讓。
跟文官打交道是這樣的。
太守府這地方,盧主簿墨水多,但不夠黑,有時候直接往自己人身上潑。楊淮月身強體壯,有女子的心細,但不會轉彎。柳吾善,算是中間的那位,身體不好不壞,心眼子最多最黑。
玉流懶得唱戲了,先問了:“那位敏郎君,大人知曉多少?”
“哈,”柳吾善撩開衣擺坐下,“大人莫要擔心敏郎。”
說起崇州這百姓事,柳吾善健談起來:“他以前跟着他爺爺在崇江上打漁讨生活,不過數月前崇江漲水,老人家被水沖走了再也沒找到,是個可憐的孩子。”
“請大人不要怪罪他莽撞,一粒漂泊無依的遊萍,會依附在激流的石塊上,他隻是想抓住救命稻草而已。”
……然後用微末的根系汲取石塊上青苔間的養料,就此茁茁壯大。哈,好計策。
不怪玉流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是這樣的人。但玉流沒說出來,淡聲道:“柳大人心善。”
“父母官嘛。輪到我問了,”柳吾善抿了一口濁酒,“大人和諸幾關系如何?”
“諸幾?”玉流蕩着酒杯,沒想到他會問到諸幾,“柳大人認識諸哥?”
“十年前那場皇家圍獵,我也在。我倆,算是老友,”柳吾善輕輕地問,藏不住的好奇,“他還是孤身一人?”
“是,”玉流不明白柳吾善問這個的意思,“又如何?”
“那就是還未成家,他都快四十了吧,”柳吾善捂得住嘴,卻捂不住眼裡的嘲笑,“吼吼吼吼……”
玉流抿唇。
這個老友,原來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朋友。柳吾善聽起來似乎和諸哥有些故事,諸哥怎麼沒同她說呢?
“他現在位居何職了?”
“副指揮使。”
“咦,玉大人不是也——?”
“他是副指揮使甲等,我是乙等。”
“原來如此。”
柳吾善喝完這杯,請玉流:“輪到玉大人問了。”
玉流但笑不語。
陛下讓她全權稽查國舅案,并未提及崇州太守。也就是說,柳吾善能否參與都是玉流一個人說了算。如今這老蘿蔔精不主動開口,看來是想試探她的态度了。
玉流轉着酒杯:“那我問問——”
“咚——咚——”渾厚的鐘聲響起。
玉流的聲音如一縷夜風被黑夜抹除,她仰頭,往遠處濃綠如黛的山間望去。
鐘聲不斷。
玉流握着酒杯的指尖抖了抖。
那是逍遙閣的死鐘。
死鐘響,榜首換。有榜的第一換人了。
逍遙閣榜單衆多,第一更是,但此時太守府就有一位第一,這讓柳吾善不得不看向她。
時至今日,劍榜已有三年未換。上一次響,還是玉流換了她師兄宋繁聲的時候。
玉流懂柳吾善藏在眼裡的深意。
曾經世人眼中那位行蹤不定卻清正如月,挺拔如樹的宋公子,遠比她正派得多。她這般撿便宜地換了他,有太多人的替他不值。
玉流诮笑地揚起嘴角,捏着酒杯,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強忍着殺意,臉皮輕抖。
她在心裡痛罵道:慕容鸠這個混蛋,閻王拿命都沒他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