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泛着寒光的匕首托住範有恩的下巴,他被迫擡頭,與背着月光的女子對視。一眼,隻要一眼,他就能感受到滔天的殺意。
“範大人,你和令夫人不一樣。你可是陛下欽點的鄞州知州,是朝廷命官,這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範大人可是讀書人,知道什麼叫覆水難收吧。”
她分明沒動,範有恩的咽喉卻被好似被掐住,渾身都陣痛,都酸軟,手指在抖,小腿在抖,頭顱也在抖。
女子像是什麼都沒有察覺,自顧自道:“我要你的舌頭有什麼用,喂狗嗎,你的舌頭狗都不吃吧,不如我割下來,你自己吞了?”
“啊,”她俯身,套着半隻黑色皮質手套的手掌拍着範有恩肥膩的臉,往他下巴遊走,“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張嘴巴,我會很溫柔的。”
“啊——”
滿嘴的鮮血噴湧而出,在黑雨之夜留下了斑斑血淚。範有恩疼得在地上打滾,他叫不得,隻能無望地張嘴發出悲鳴。
然而這隻是開始,下巴又被施力的雙手強硬地打開,斷了一截的舌頭滋滋地蠕動,女子嗤了聲,塞下她手裡的另一截。
咔嚓,合攏嘴巴,掐住咽喉,咕咚。
物歸原主,女子笑了。
“走陰私就走陰私,偏偏要去拉攏郡王爺,拉攏就拉攏,偏偏和妓子睡覺的時候說了出來,範大人,下輩子啊,記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她松了手,範有恩卻沒有力氣去感受疼痛了,滿腦子都是她的話。蜷縮着身子抱住她的長靴,在陰暗的檐下角落,張着嘴巴流着紅涎水拼命地搖頭:“唔唔,嗚嗚嗚,嗚嗚嗚!”
“說什麼,想活命?”
範有恩忍着劇痛瘋狂點頭。
“哎呦,真可憐呐,要是我的那幾位手下說不定就心軟了,可我不是呢。”
說話的時候眉眼帶憐,腳上的動作卻是朝着死穴去的。一腳踹到他的心口,人飛出去,撲騰了幾下,沒了動靜,奄奄一息。範有恩這下子真是半條命都搭在黃泉路邊了。
她挑着眉,落了句判詞:“真是不抗殺。”
說罷,踩着水花,走到他身前:“還想不明白嗎,範大人,你失蹤的第一日,我到鄞州的第一日,就知道你藏在哪兒了。想着我們在京城也是見過的,特地讓外侯官們在搜查的時候放過了這一塊呢,不謝謝我嗎,又讓你多活了好幾日。”
女子從腰帶中拿出一方白帕,抹去匕首上的血水,稀松平常至極:“我玩你跟玩狗一樣。”
她有些道義,但不多,這次來不過是為了永絕後患。郡王爺受範有恩誘惑淩辱幼女緻死的案子一定要斷在這裡。而範有恩,犯的是通敵之罪。
“聽好了,你父母,你夫人,你兒子兒媳皆指認了你這半年來與南齊來往的書信,樁樁件件,闆上釘釘。陛下仁義,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給你家人留了全屍,所以,範有恩,安心上路吧,正月十五,鄞州範家人,也該團聚了不是嗎?”
銀白的殘月落入範有恩暴出的眼中,人死如燈滅,吹一口就沒了。
雲散月出風止,暴雨停歇,鄞州的這片天,終于停了哭喪。
正當她要将人拖走時,眼尾如同心悸般止不住地震顫。
黑雲回撤過冷月的瞬間,身後的黑夜中似乎有一雙蟄伏的雙眼睜開,如狼窺伺。星點寒意沒過椎骨,她握緊匕首,神經繃直,随時等待殺戮。
“誰在那兒,出來!”
——踏踏踏,濕透的小犬踩着水花出現,它甩掉棕毛上的水珠,懵懂地看着她。
沾血的羅刹,人愁狗卻不怕。
“汪嗚”一聲,它走來,親昵地磨着她的褲腿。打濕的腦袋低下,舔去了鞋面濺上的血珠,又蹭了蹭,而後跳進了巷子中。
她沒有去追,隻是擡起眼皮,回望幽巷的深處,終是轉身……
“據說當時附近有貪玩的孩童路過,聽見那如猛獸張嘴的亂葬崗盡頭,響徹男子尖利的慘叫。而那最後一日,便是這女侯官拖着殘缺的屍首複命去了。”
台下有人耳語:“那咱們那位下落不明的範大人豈不是……”
“莫說莫說,外侯官可沒有過節這一說,小心隔牆有耳。這事情呐,隻有天地知,你我可不知。”
“對了,還不知這位女侯官姓名?”
“這位大人啊……”
一日後。
女子候于細碎的星子下,面容藏在寬邊的竹笠中,鬓角垂落的碎發随風輕晃。不遠處跟着的白馬上馱着草席卷着的重物。
忽從雲中露臉的月光落在她半身,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面也是暗的,一路北上,交疊的雨水打濕衣肩,深色變淺又變深,不知沾了多少灰土。
守夜的城門衛當她是個不知京城規矩的江湖俠士,啪地關上小窗。
“這位姑娘,已至宵禁,城門不開,白日再來吧。”
“非常人,開門。”
城門衛哪裡受得了這命令似的口吻,招呼來換班的兄弟,讓他們等着出門教訓人,自己則拉開小窗的一抹縫,觑她:“哦,那我得問問了,門外何許人也?”
黑鐵鑄金的令牌抵住小窗邊緣,女子清清冷冷開口。
“外侯官副指揮使,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