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收将近,天剛蒙蒙亮,樹葉上還挂着露珠,西嶺村的村民已經在地裡忙碌開了。
日頭上來後,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的村民們,三三兩兩地湊在樹蔭下歇腳。
一位年輕夫郎抹了把汗,探着頭興味盎然地跟旁邊的藍衣婦人搭話:“嬸子,晏家那個今日可消停了?”
夫郎嗓門大,聽到‘晏家’這兩個字,邊上的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還在幹活的漢子們動作慢下來,眼神也有意無意地往藍衣婦人這兒瞟。
西嶺村是個小村莊,村裡三十來戶人家,大多家境貧苦,晏家卻不一樣。因為田地多,兒孫有出息,還出了個秀才,晏家在村裡很有幾分面子,也頗受關注。
不過晏家老爺子有兩個兒子,日子光鮮亮麗、令人傾羨的是大兒子一家;
二兒子一家就不一樣了,這一家四口日子過得十分窩囊,别說晏家長房了,就連村裡的普通人家也比他們強。
衆人口中的‘晏家那個’指的便是晏家二房的小哥兒——晏小魚。
晏小魚他爹因為性子木讷從小不受老爺子待見,十四歲時頂替哥哥服役傷了腿,成了個瘸子,後頭娶了個口舌不利索的婦人做娘子,夫婦兩個都是任人揉捏的泥人性子。偏偏晏家沒分家,同一屋檐下的兄嫂又都是精明強橫的主兒,生的幾個孩子也仗勢欺人。
晏小魚和阿姐晏小月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姐弟兩個都不愛說話,膽子一個比一個小,晏小月一個小姑娘因為力氣大,被當成男人使喚,地裡的活兒沒少幹;晏小魚則在家裡洗衣做飯,被他伯娘呼來喝去,說是幫伯娘打下手,實際上活兒都讓他幹了,他伯娘隻動動嘴皮子。
他性子怯懦,成日裡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舊衣裳,見了外人總是垂着個腦袋不說話,被人罵了也不敢還口,在村裡沒什麼存在感。
偏生就是這麼個沒脾氣的小哥兒,前幾日破天荒頭一遭發了大氣性,竟想不開跳河了,還連跳三回!好在是沒出事。
他那堂弟欺負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麼偏偏這次将他惹急了?大夥兒實在是想不通。
村裡少有新鮮事兒,平日裡誰家丢顆菜大家都要議論幾日,何況是險些鬧出人命的大事?這幾日村民們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說起這事兒。
藍衣婦人家和晏家挨得近,而且她和晏二媳婦何秋花是同鄉,所以村裡人喜歡跟她打聽,這其中有瞧熱鬧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真心實意同情晏小魚的。
不過晏小魚連着三日,每日跳一次,三次都沒死成,恁是把一件傷心事兒變成了笑話,前幾日義憤填膺譴責晏家長房的人如今少了許多。
藍衣婦人倒還是一副憤憤不平的神情:“他家人看得緊,應當是不會再讓他做傻事了,可晏大家的小崽子實在混賬,把人逼到這份上還不知悔改,昨日還在外頭說些風涼話呢!”
邊上的村民們聽到這話,想到晏家那‘混世魔王’平日裡的行徑,面色都不大好看,那小子可不止欺負晏小魚一個人!
有人歎了口氣,勸道:“那也沒法兒,晏二一家自個兒立不起來,旁人再怎麼着急也沒用!”
“可不是嘛!何嬸你這些年沒少為他們打抱不平,可最後呢?人家可念着你的好?可曾回報一二?那晏老頭還罵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呢!”
“是了,人家大孫子可是秀才公,又有外祖幫扶,說不得哪日就改換門楣了,你還是莫與他們作對才是……”
藍衣婦人面上的怒氣淡了幾分,她想到從前幫晏小魚一家說話的結果,心裡也覺得自己吃力不讨好。
見她默不作聲,又有人扯開了話頭:“聽說魚哥兒第一回落水,是被煊小子撈上來的,他們兩個都未婚配,煊小子他娘的孝期也過了,會不會因為這茬兒促成好事?”
聽到這話,衆人談興更盛,各個眉飛色舞,勁頭十足。
“嚴少煊連魚哥兒他堂姐和張老爺家的獨哥兒都瞧不上,怎麼可能看上魚哥兒?!”
“嚴家如今沒落了,煊小子的勢頭比不上晏永和,但要娶個正常人家的姑娘還是沒問題的,咱們村多少哥兒、姐兒排隊等着呐,哪裡輪得到魚哥兒……”
衆人擠眉弄眼,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晏小魚配不上嚴少煊。
*
另一頭,被衆人議論的主角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發愣。
外人隻知晏家小哥兒險些喪命,心性大變,卻不知這副身軀裡面已經換了個人。
晏小魚無父無母,自小在孤兒院長大,高二時棄學步入社會,努力打拼了三年,靠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和一點天賦,從街邊小攤販做到飯店主廚,好不容易開了自己的小店,正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時候,連第一年要掙多少錢,掙錢後要做什麼都想好了。
——孤兒院的小九心髒手術還缺十萬塊,晏小魚想幫他出了。
小九叫他一聲哥哥,雖然沒啥血緣關系,但晏小魚一直把他的病挂在心上,這幾年一直在攢錢。
可小飯館才開業,他就穿越了。
最讓他崩潰的,不是穿越本身,而是穿越之後要面對的一堆爛攤子。
晏小魚穿成了一個和他同名同姓,相貌也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哥兒。原身今年才十六,比晏小魚小三歲,雖然父母雙全,但日子也沒比晏小魚這個孤兒好過多少。
吸血鬼一樣的大伯和偏心眼的爺爺讓原身一家日子過得十分憋屈,被爺爺和大伯兩口子拿捏也就罷了,連大伯家小兒子,原身才十二歲的堂弟也敢騎在他們頭上‘拉屎’!
晏小魚穿越的契機就是原身被堂弟惡作劇,驚慌失措下掉進河裡,他穿來時就在河裡撲騰,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若不是有人路過将他救了起來,他怕是剛穿來就要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