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後似乎害怕解昇覺得她自作主張,末了補了一句,我是說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解昇憋笑不得,終于是低低笑道回應她,嗯,以後我也不來了。
雪似乎沒有停的意思,解昇解下了玉璋強硬為他穿上的披風,再給玉璋披上,兩人并肩往家走去。
二人一路無言,最終還是玉璋忍不住率先開口,為何今日宴會你也收到了邀請,還有去年中秋,王府裡的宴會你也去了。
她記得他說過他隻是一介布衣的,卻為何江甯府權貴的府宴都有他的影子。
解昇那點面對着她時的溫潤笑意慢慢冷了下去,手指垂在身側不禁握成了拳。
他嘴唇張了又合,那些話卻始終都說不出口。玉璋久久沒聽到他的回答,認為他有難言之隐,遂打算将話題轉移,解昇卻主動的開了口。
他們想看看,我是不是如同二百年前的那位才子一樣出類拔萃。
二百年前的才子,與你有什麼幹系。
他們走到了金陵河邊,天氣很冷,小商小販都早早的回家,長街上隻有他們二人的身影,玉璋耳邊是解昇嘲弄苦笑的話語。
我家原是吉安府人,二百年前家裡有一位祖先才華高絕,文筆妙捷,曾經高中。獲得太祖皇帝賞識,甚至被譽為第一才子。
他主修千古第一書,囊括經,史,子,說,天文地理,陰陽醫蔔,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業。
玉璋雖然讀的書不多,但是此時從解昇寥寥的言語中也知道了這個驚才絕豔的人是誰。
他才智高絕,性格剛直,受到後世萬人敬仰,卻最終避免不了在權力的漩渦中含冤而死。
我不過隻是他子孫後代裡籍籍無名的一個,可那些人卻非認為我一定如同當年的解元一樣才華橫溢。
我詩文作的合宜便是先祖承佑,若是有不堪之處,便是後代不虞。但我始終在先祖的庇佑下擔了些虛名,不然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怕是連高堂都無法供養。
他苦笑自嘲,玉璋卻不覺得。她曾在宴會裡聽過解昇與人辯駁,引經據典,才思敏捷,可稱得上是一句博古通今,絕不是他口中平庸無名的人。
何苦妄自菲薄,你的文章我見過的,我雖然看不太懂,但其間字字珠玉,筆酣墨飽,絕不是平庸之人才能寫得出來的。
你若是去參加科舉,一定會高中的。
她說的笃定,仿佛已經看到了解昇身着紅袍騎馬遊街的場景了。
可幻想完之後又消沉下來,這世道亂成這樣,活下去已是艱難,誰還有心思去追尋才子之名呢。
解昇和玉璋想到一處去了,他原本有些郁郁不得志,但身邊的少女橫沖直撞地誇獎一番,反而将那些郁結給一一沖散了。
他悄悄地側過臉看着身側因為自己無法施展才華而郁悶的女孩子,心裡湧上一股激烈的幸運感來。
他想,這麼多自取其辱華而不實的宴會,看來那一次在江淮王宅邸,卻是自己最幸運的一天。
在快到楚腰閣門口的時候,解昇也沒有像上次一樣的顧忌。他自顧自地拿走了石貔貅脖子上的燈,看着臉頰鼻尖紅紅的玉璋,壞心眼地問。
你不是說給我帶栗子糕的嗎,怎麼今日沒有。
正月之後宴會頗多,玉璋早将這句話抛在了九霄雲外,此刻被他提起,她登時就面紅耳赤啞口無言了。
看着她的臉頰绯色蔓延,解昇微微别過眼,穩了穩自己的呼吸,我和你說笑呢,快進去吧。
他解釋了是玩笑話,玉璋卻放在了心上,可惜廚房裡那個栗子糕做得好的師傅生病回家休養,玉璋着急與他的承諾,于是把心一橫,自己買了栗子回來嘗試。
等到好不容易做的能拿出手,再去榕樹邊的解宅的時候,卻聽到解昇已經纏綿病榻許久了。
解宅隻是一座普通的宅院,玉璋隻是站在門口,就聞到了從屋子裡傳來的濃重的藥味。
她放下了打算敲門的手,提着裙擺跑去了江甯府有名的醫館,拉着頭發胡子都半白的大夫,風風火火地跑回了門口。
一個穿着湖藍色繡團福紋花衣衫的中年婦人給她開了門,看着她與解昇有幾分相似的面容,玉璋先是急急地行了個禮,後才說明來意。
解母正苦于解昇高熱不退昏迷不醒,玉璋帶着大夫登門簡直就像是救世主一般,将她扶起後迎進了門。
老大夫細細地給解昇切過脈後留下了兩張方子,玉璋接過,對着面帶憂慮的解母說道,您在這照顧他,我去抓藥。
她一刻也不敢耽擱,那個裝着栗子糕的食盒被她随意地扔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火急火燎地跑去抓了藥,卻立在了房門口,不敢進去。
解母接過她手中的藥,也明白她是解昇口中那個很愛吃甜食會彈琵琶的姑娘。
她明白兒子的心意,看着眼前這個躊躇不安的姑娘,替她推開了門,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解昇躺在床上,自那日下雪之後不過才不到半月,他卻已經是瘦了一大圈,往日裡豐潤清朗的面容有些凹陷下去,那雙笑意溫和的眼睛此時也緊緊地閉着。
玉璋顫抖着手伸到他的鼻下,感受那微弱卻有節奏的呼吸,那顆被系在弦上的心終于是落了下來。
她的呼吸在抖,手也在抖,心也顫抖,那些得知他病後兀自鎮定的眼淚也猖狂地流下,解昇,你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