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沒有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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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浪如山,細雨如針,海岸邊石崖陡峭,森然矗立,天邊烏雲翻滾,電閃雷鳴。
漆黑的海浪拍打在嶙峋礁石之上,緊靠着石邊,有一個兩三人高的崖洞,裡頭閃爍着星點火光。
從翻湧的浪潮裡,忽地鑽出一個瘦小如猴的少女,她穿一身束袖男裝,全都濕哒哒地貼在身上,海風濕鹹,她卻毫無知覺一般,爬上了岸,捧着懷裡還在蹦跳的大魚,興高采烈地就往崖洞裡跑。
崖洞内,将熄未熄的火堆邊,坐着一個渾身漆黑、眉目深刻的年輕英俊郎君。
在聽見動靜之後,男人半閉的眼睛才緩緩睜開,注視着少女一屁股坐在自己對面,抄起一塊硬貝狠狠砸在活魚的腦袋上。
若是玄負雪在場,定能一眼就認出來這兩人奇怪的組合——凜遲和千靈。
千靈眉開眼笑地将那活魚砸暈了,用尖銳的指甲劃開魚腹,直接就着流出的鮮血内髒,囫囵吞吃起了白花花的魚肉,一邊吃一邊“呸呸呸”地往外吐魚鱗。
這幅場景其實相當駭人,可凜遲坐在她對面,視若無睹,唯有差點被吐出來的魚鱗濺到袍角時,才會皺着眉挪遠一點。
千靈吃得兩頰鼓鼓,唇舌腮邊全是嫣紅血漬,從喉嚨裡叽裡咕噜地擠出一連串魔語。
凜遲嗤笑:“你最好說的是真的。若孤到了小重山,未見你說的鬼千玦哀魄......你知道孤的脾性不好。”
他掰了一下指節,發出噼啪響聲。
千靈又咕哝了幾句,大抵是在讨好勸慰他。
為了保證能殺死慕星遙之子,當初鬼千玦趁慕星遙懷胎時就在她體内打下了追蹤符。千靈身為鬼千玦分裂的愛魄,也繼承了感知凜遲蹤迹的能力。
本來是用于讓她來追殺凜遲的,沒成想現在竟然反過來被凜遲利用了。
這人似乎深知自己體内的麒麟血還有愛欲能夠勾起她的饞蟲,竟然不惜割腕放血,把她引了過來,随後又是下咒又是誘騙,逼她利用同為魂魄分裂之間的感應,為他指路,帶他去往哀魄藏身所在。
千靈兩眼發直,吃掉最後一口生魚肉,光溜溜的大腦難得運轉了起來——她如今做的這些,按照人族的話說,是不是該叫叛徒?
然而她蠢蠢欲動的心思還沒冒出苗頭,凜遲就若有所感,冷冷地斜她一眼,千靈立刻噤若寒蟬。
算了,無所謂了,魔族本就慕強,什麼忠心耿耿、賞識之恩,都不如被打趴過一次來得有效。
千靈摸了摸自己挨過斷罪劍柄揍的後腦勺腫包,非常識時務地認命了。
反正從今天開始,她就換一個新主人!
等她又咕哝說了一堆,凜遲有些不耐地點頭:“可以。等孤斬殺哀魄化成的魔物之後,你想吞吃,孤可以把哀魔的屍體留給你。”
千靈揉了揉肚子,這才重新眉開眼笑,起身又奔出去,一個猛紮鑽進海裡,又去禍害魚蝦蟹将了。
她走之後,崖洞内複又回歸寂靜。
火燒樹枝,哔啵作響,一會明,一會暗,火光躍動,紅粼粼地映在凜遲的臉上,竟也沒有什麼溫度。
海上烏雲漸散,雲消月出,一輪圓圓的明月自洶湧的海平面之上躍出。
凜遲垂眸,從懷裡掏出避火圖,仔細翻到同玄負雪一塊看過的那一頁。
玄負雪曾經問過他,是否知曉情為何物。
從前他以為情愛是母犬溫柔舔舐皮毛的濕漉漉舌尖,以為是學成後長輩寬和撫摸頭頂的溫熱掌心,以為是滿懷熱情地獻上花束、卻無人回應的焦灼澀苦。
如今才知,情之一字,大抵如無邊孤寂之中唯一的擁抱體諒。
見過許許多多和自己一樣直立行走、全身無毛的人類,但凜遲始終不認為他們是自己的同族。
隻有見孤峰松林深處、他被囚在鐵籠之中,困獸猶鬥,撞見的少女雙腿不能自如行走,亦被困在輪椅之上,失去自由。
隻有那時,冥冥之中,他遇到了一個同病相憐、孤寂不甘的同胞。
墨海之上,月如銀盤,鋪灑大地。
縱然分離,縱然相隔千萬裡。
天涯共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