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蒼以朗退位養病之後,這位新上任蒼峰主的行事作風讓他們這些小弟子很不适應。往好了說,是胸懷大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往壞了說,那就是冷漠無情,什麼人情私欲,統統都得在大道之後讓步。
就像現在,得知手下親兵因公受傷,蒼知白也未曾有過關心問候,言語之間在乎的隻有事情辦成與否。
弟子心裡又犯嘀咕:......分明,從前的蒼知白師兄不是這樣的。過去他雖然怯懦不善言辭,可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化成一個冰雕雪塑的清冷人兒。
“蒼峰主,弟子......有一事不明。”弟子大着膽子開口,“究竟為何要毀掉車馬?圍殺那魔頭失敗之後,各門仙宗死傷慘重,大多都要返程回宗,可我們卻鑿穿他們的靈舟船底、砍斷車馬輪毂......恕弟子直言,這并非正道所為。”
蒼知白那雙淺色瞳孔望向他,年輕的弟子仿佛對上了片白茫茫大雪,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如今凜遲逃竄在外,他孤身一人,魔氣難控。若想要逃出桃花城,自然需乘車駕馬,不可給他可乘之機。”
“可就為了限制他一人的行動,讓其他宗門都連帶困在此地是否也過于偏激?我、我來時途徑驿館,看見許多小宗門的修士受了重傷,急等着返回宗門療愈啊!”
“你在質疑我的決定?”
弟子頓時大驚失色,拱手拜禮:“弟子不、不敢!”
“這都是為了除魔衛道。”蒼知白這才緩了顔色,攙扶起雙腿打戰的小弟子,語重心長道,“為了天下太平,犧牲在所難免。”
......
弟子走後,蒼知白獨自站在城牆之上,憑欄眺望。
自他身後的角樓陰影處,步伐切切,怒氣沖沖地走出一人。
“什麼為了天下太平,呵。”凜思遙一張圓臉之上滿是憤怒和不屑,“方才那蠢貨能被你騙了,可騙不了我!蒼知白你分明就是為了不讓你那好師妹能趁機逃出城外,才斷了她的一切退路!”
蒼知白無動于衷。
他與這位新上任的凜家少主少有往來,隻是凜思遙此人行事沖動,每每見他,都像是隻蓄勢待發的鬥雞,逢人就啄。
衆仙門礙着他是凜天極親孫、背後又有白鹭洲撐腰,不敢同他直面對嗆,可私下早有怨言。提起來無不搖頭歎息,道凜思遙沖勁有餘、思慮不足,修為能在同齡之中排上前列,可也算不得什麼驚才絕豔的人物,比不上當初橫空出世的凜遲,更因為年輕而功底尚淺,于是許多人都在暗中歎惋,白鹭洲如今人才凋零,恐怕也要步千尋雲嶺的後塵了。
見蒼知白不搭理自己,凜思遙更怒了,又急吼吼地走到蒼知白身邊,極盡譏諷:“僞君子!”
蒼知白往他身後瞧了一眼,遠遠望見幾個白發白須的凜家長老腳步匆匆地在爬城樓,心中便知這凜家少主八成又是不服管教,私自出門來了。
他便恭謹地朝凜思遙拱了拱手,疑惑道:“不知蒼某何處得罪了凜少主,勞煩少主這樣大動幹戈,前來興師問罪?”
“你少裝糊塗!我問你,我們白鹭洲的靈舟,是不是你派人鑿沉的?!”
蒼知白坦蕩點頭:“不錯。少主方才若是聽了某與弟子的談話,便會知曉,某此舉都是為了防止邪魔外逃,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凜思遙氣得圓臉漲紅:“你胡說!你在罵誰偷聽你談話?!”
蒼知白困惑道:“罵少主?蒼某并未,少主未免多想了。”
凜思遙生性驕矜不服輸,如今卻碰上了個心思深沉的軟釘子,氣得七竅生煙卻也無奈何,身後匆忙趕來捉他的凜家長老們也終于到達了城牆頂,一個個皆是一腦門子汗:“少主,少主,快同我們回客棧罷!”
凜思遙死死地盯着蒼知白,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還有你們這幫修士老家夥都看不起我!都以為我看不出你們内心裡有什麼勾當!”
“你是為了保你那未婚妻,子桑妙儀隻想偏安一隅、和她手底下那群土粉弟子關起門來不知天高地厚,千尋雲嶺牆頭草,還有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門,什麼護衛正道、激濁揚清,全是哄小孩子的鬼話!不過都是為了名利!他們以為殺了凜遲那魔頭,自己就能一躍而上成了新的仙門第一人!”
凜思遙哈哈大笑起來,冷嘲熱諷還不算完,振振有詞:“上一個仙門第一人,是我師祖,下一個、下下一個,往後幾百年,都會是凜家人!你們這些賤民,誰也别想染指!”
兩個凜家長老一趕來,傳入耳中的便是這樣大逆不道之言,險些被氣得厥過去,扯着凜思遙的袖子往回拖,一邊不住顫巍巍地朝蒼知白緻歉:“蒼峰主勿要同我們少主介懷,小輩不懂事......”
凜思遙忿忿摔袖,言猶不肯停:“你等着看!屆時親手砍下凜遲那魔頭腦袋的,一定是我!”
蒼知白這才稍微有了一點意趣,瞥了他一眼:“哦?這麼說來,凜少主已有籌謀打算?”
凜思遙露出一個譏诮的笑:“不出三日,我必提着凜遲的腦袋,讓全天下人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