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負雪盯着自己的腳尖。
她已經可以同常人一般自如行走,說起來這還多虧了凜遲的麒麟子血脈溫養。
如果凜遲當真并非殺她和二師兄的兇手,他卻将自己救活,從酆都以來一路對自己關懷備至,又是為了什麼?
......不知不覺間,她欠他的竟然已經如此之多。
一時間,千頭萬緒如鋪天蓋地蛛網錦絲,将她囫囵兜住,她置身其中,四處掙紮皆不得法,心頭一時煩亂,一時茫然。
許是走神太過,就沒看清眼前路,她走了幾步就撞上了人。
一聲小小的驚呼:“啊!”
“抱歉,呃,是你?”
是在客船上男扮女裝的瘦小少年。看來她也被趕下了船,無處可去。
同玄負雪印象中的一樣,這次她也是兩手滿滿,各抓着一串炸水螞蚱,腮幫子咀嚼得嘎嘣脆。
就這麼餓麼!
“少年”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動,看清了扶起玄負雪的是凜遲,立刻激動起來,“啊啊”地叫個不停,又磕磕絆絆地擠出兩個字:“千、千——”
玄負雪心念一動,心想這“少年”好像不會說話。
“千千是什麼,你的名字?”
“少年”也不知道聽懂沒有,隻是一味地沖着凜遲點頭。
玄負雪狐疑的目光在凜遲和千千之間打轉:“千千姑娘想同你說話。”
凜遲卻沒什麼好臉色,一把拽起玄負雪,将她拉到自己身後:“我們不認識。沒話可說。”
說完拉着玄負雪,轉身就走。
沒成想走過了兩條街,身後那條小尾巴都沒有甩掉。玄負雪忍不住回頭望了好幾眼,又扯凜遲的袖子:“千千姑娘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她無依無靠的一個弱女子,我們不能就這麼放着她不管罷?”
凜遲語氣涼涼的:“是不是隻要随便誰朝你露出傷口,你都會同情他?”
他這話夾槍帶棒,弄得玄負雪二丈摸不着頭腦,不明白自己又哪裡惹到這尊大佛了:“那倒也不是誰我都管。我隻是覺得她連話都不會說,可憐得很——”
凜遲忽然停下來,轉身定定地看着她:“除了可憐,還有呢?你想幫她?”
玄負雪愣愣點頭:“對啊,至少給她上點藥,送點吃食之類的。”
凜遲的胸膛起伏了幾下,腮幫咬痕浮動:“那接下來,如果有人要将他拖走處置,你是不是也會擋在她面前,替她求情?”
玄負雪隐約覺察他怒氣沖沖來得突兀,又不知如何化解,最後還是順了本心:“對。我為仙門修士,就自當體憫衆生,幫一個啞女,難道不該麼?”
凜遲卻安靜了好一會,再開口時聲音低不可聞:“我還以為,我是特殊的。”
沒等玄負雪再問清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突兀道:“客棧到了。”
這是他們原本定好暫時歇腳的客棧,可凜遲卻沒跟着她進去。
還不等她回話,凜遲就甩開袖子,闊步離開。
不遠處,千千頓了一下腳步,似乎有些猶豫,皺鼻子嗅了嗅,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略過僵立的玄負雪,擡腳往凜遲的方向追去。
*
因着朝露節有遊神風俗,主街上擠滿了觀神拜佛的人群,處處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凜遲闆着臉,穿行在人群間,随後閃身進了小巷,屏息等待片刻。
尾随而來的身影一出現,便被他掐住了喉嚨。
看清來人後,他不知是失望還是清醒:“是你?”
千千“啊”了一聲,緊接着從喉嚨裡吐出了一串低吼。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在眼裡,還以為她隻是在毫無章法地叫嚷,可聽在凜遲耳裡,那些複雜難懂的音節逐漸清晰,成了魔族能讀懂的字句。
凜遲面無表情地聽完這一長串的語無倫次,似乎對千千是魔族的身份一點也不感到詫異。魔族中人自有互相辨認的方式,在客船上時他一眼就看出這人身份了。
想來當時尋日盤瘋狂轉動,并非錯誤,隻是船上除了無頭魔之外,在場的還有兩個魔。
當時很多蹊跷也忽地點通,凜遲了悟過來:“無頭魔原本已經隐身,卻為了你自爆身份,最後落得一死,呵,倒是有趣。”
他手上力道又掐緊幾分:“你想跟着我?為何?”
他可不認為自己這個被從鐵王座趕下來的前任魔頭還有餘威至此,能吸引來忠心耿耿的魔族下屬投靠。
然而聽完對方的回答,凜遲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