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凜遲恍若未聞,渾渾噩噩好似不知今夕何夕,眼中就隻有那方鐵籠和之中的困獸。
他的雙眼猩紅,甚至還隐約有了濃黑如墨的魔氣翻湧。
玄負雪看清他的神情,心裡重重地咯噔一下。
某段塵封許久的記憶再次浮現腦中。
曾幾何時,凜遲是不是也像那隻金獅一般,被關在狹窄獸籠内不見天日?
被迫遠離了熟悉的雪原,沒了朝夕相處的同伴,他不通人言,又被當做惡犬怪物,遍體鱗傷還被肆意謾罵......當時,他的心情又是如何?
從前玄負雪從未注意到這些。那時值得她關注的事情太多了,山海閣新出的首飾,長老留下的修習課業,二師兄下山曆練回來後給自己帶的新奇玩意,烏行止寄來的逗樂信件......
她竟然從未分出過一點心神,去想過那個從來孤零零的犬少年。
一股說不上來的酸澀湧上了心頭,玄負雪别過臉,突然不敢再看他,也不知為何,就脫口而出了一句“對不起”。
亂哄哄的空氣似乎凝滞一瞬。
原本充斥凜遲眼眶的魔氣如潮水一般褪去,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一株生長在石地裡格格不入的白楊,突兀地僵住不動了。
慢慢地,他才扭過腦袋,啞聲道:“你說什麼?”
玄負雪深吸了一口氣:“你以前被關在籠子裡的時候......是不是很恨我二師兄?”
凜遲原本稍霁的臉色又陰沉了:“你方才是替你二師兄道歉?”
玄負雪搖頭:“我從來不替别人越俎代庖。”
“那你是什麼意思?”
玄負雪撓頭,說不清。
幸好她也不需要再說了,因為一道暗啞不懷好意的粗聲插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這不是帷帽姑娘嗎?”
玄負雪眉梢一跳,後退幾步:“長孫先生,可是有事?”
長孫良也不同她客氣,露出一個陰笑,忽地高聲道:“諸位還請不要輕易離開,船上是否有魔還未可知!”
話音剛落,幾個原本已經打着哈欠往外走的船員又停了下來,各個面面相觑。
“船長與那位船夫小哥并非修行中人,沒察覺也不稀奇。”長孫良亮出了自己的佩刀,“可在下長孫良不才,忝入仙道,能識别一絲魔氣。方才,在下便在那隻金獅身上聞到了!”
滿廳嘩然。
搶先出聲的是船長:“是、是魔獸?!”
“非也。這魔氣淺淡,應當是它從别處沾染上的。”
“别處?長孫先生您的意思是......?”
“自然是那真正攜帶魔氣的魔。”長孫良那雙如鼠的黑黝黝眼珠逐個掃過在場的人,“它應當就在我們之中。”
仿佛一滴徹骨冰水滴入了沸騰的湯鍋,卻奇異地令整鍋熱湯都冷卻了下來。
片刻後,才有人顫巍巍出聲:“那,那這樣說,豈不是之前所有同獅子接觸過的人都有嫌疑?”
長孫良微笑:“正是如此。未免瓜田李下,在下建議在座諸位都拿出自證,說明案發時,也就是今夜子時至醜時左右身處何地,避免誤傷無辜。”
他忽地擡起頭朝台上的玄負雪凜遲看來,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不如,就從離得最近的兩位開始罷?”
果然在這裡等着她呢!
什麼長孫良,她看分明是長孫無良!
玄負雪面無表情:“今晚子時至醜時,我與我弟弟都在卧房内休息。”
“可有其他人證?”
“自然沒有。”
長孫良又逐個問過了其他在場船員,每人或惶恐或呆滞,但也都說出了不在場證明。
最後長孫良又轉向玄負雪,語氣遺憾,卻面帶克制不住的笑意:“既然隻有二位無法自證,那恐怕得請二位下船後,與在下到最近的仙門走一趟,待請過大能确認身無魔氣之後,方可自行離開。”
玄負雪自然不可能同意:“既然長孫先生如此厲害,那是魔是人你一聞便知,還何須我們自證?”
長孫良語氣頗為遺憾:“在下修為尚淺,遇到一些小妖小魔還能管用,可若碰上的是酆都魔尊那樣的大魔,在下恐怕也是束手無策。”
他話裡話外的陰陽刺得玄負雪太陽穴直跳。
凜遲的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限,斷罪劍自方才拔出後一直未曾收回,垂在他身側,現在又有了隐約要擡頭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