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腦海裡莫名浮現出少女那雙琥珀色的雙瞳,寂靜地凝視着自己,他心口為之一振,随即又自嘲地低笑:“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又何談會失去呢?”
他握着溯星,大步朝着樓閣外走去,心裡卻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念頭來。
若是,将她心口的天水神玉剜出來呢?
他能否許願,實現自己的願望呢?
他知道這個念頭很莽撞,先不說燕大小姐是燕樊唯一的女兒,若是傷了她,他必定會将他追殺到天涯海角,就是搖光,如今修為尚淺的他,也應付不來。
這一切,他的理智都在告訴他,此刻不是個好時機。
可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他,若是這一次不下手,那他或許永遠都下不了手了。
直到這一刻,他心裡突然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他并不是恨她,他恨的是被她一次次傷害、踐踏,還一次次迷戀着她的自己。
想到這,祁歲之陰郁的眸子,隔着屏障,望向了床榻上的少女。
隻見少女卻仿佛陷入什麼夢魇之中,臉色蒼白如紙,眉目緊閉,睫毛挂着淚珠,口中不斷發出宛如失怙小獸般的喃喃。
“阿娘,阿娘,不要殺我。”
他一怔,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她也是這般,不清醒地陷入夢魇之中,縮成小小的一團,一疊聲地喚着:“阿娘,不要殺我。”
他的呼吸也不受控制跟着一緊。
當他沉浸在阿娘的溫柔教導的時候,大小姐卻又一次夢到自己的阿娘要殺她,僅僅隔着一堵牆,卻是天差地别的境遇。
燕從玉許久都沒有做過噩夢了,在現世的時候,她做過最恐怖的噩夢還是年幼的時候,和一群小孩在公園裡玩捉迷藏,她一個人孤零零躲在滑梯的閣樓裡。
大家玩得很開心,但是沒有人來找她,她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被所有人遺忘的異類。
等她忍不住從滑梯鑽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整個世界空無一人,隻有她孤零零地站在秋千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孤單地拉長。
忽然間,身邊傳來嘻嘻的笑聲,所有的小孩子從她身後跳了出來,手拉着手,将她圍成一個圈,嘲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條無家可歸的喪家犬。
然後他們咧開鮮紅的嘴唇,一疊聲地笑着對她說:“真可憐,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我們都有爸爸媽媽了,你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她吓得瘋狂大叫:“我才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孩童的惡意是最為原始的惡意。
他們用最天真的話,往人心口戳刀子,燕從玉看着這麼一張張惡毒的小嘴不停釋放惡意,她不甘示弱地抓住其中一個小孩,騎在他身上,像是一頭暴怒的小獅子,狠狠揮拳,将他一口牙齒都敲碎了。
牙齒落在她手裡,她整隻手都是鮮血淋漓的,可是手裡的牙齒像是長了嘴巴一樣,不停地重複着:“真可憐,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了。”
她吓得發了好幾天高燒。
此時此刻,燕從玉在經曆着不亞于那次的噩夢,她夢到,自己被一個身穿白衣服的女人抱在懷裡梳妝,透着鏡子,她看不清女人的模樣,隻能看到她鬓邊的紙花簌簌而動,像是寡婦新喪的打扮。
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才十歲的模樣,聲音稚嫩又乖巧:“阿娘,你在做什麼呀?”
白蕊夫人為她梳頭,嘴裡哼着不知道的歌謠,她輕聲道:“從玉,如果有一天阿娘不再是阿娘,你會怎麼樣?”
燕從玉搖了搖頭,稚嫩的聲音擲地有聲:“阿娘永遠是阿娘。”
可是,還不等她說完,一陣劇痛穿透心口,白蕊夫人溫柔的手指像是刀片,穿過她單薄的胸膛,将她的心髒攥在了手中,燕從玉感覺自己微薄的生命力仿佛也被握在了手中。
白蕊夫人的聲音帶着哭腔,似笑非笑,宛如哭泣的夜枭:“從玉,阿娘恨透了……對不起,是阿娘不該……”
燕從玉痛得聽不清她的話,隻覺得耳邊不停嗡鳴,她痛得雪白的臉頰流下兩行血淚,不停喚她:“阿娘,是不是從玉做錯了什麼,好痛啊,從玉都會改,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白蕊夫人的聲音變得陰森可怕:“從玉,你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要恨便恨阿娘吧,是阿娘愚蠢,害你受了這麼多苦,你放心,阿娘很快就讓你解脫了……”
一瞬間,白蕊夫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進了水的收音機,透着一種失真般的冰冷。
燕從玉感覺自己一瞬間跌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尋找不到方向,四周都是幽閉的空間,一望無際,宛如地獄。
忽然一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大小姐。”
四周像是一瞬間有了光,
她睜開含着水霧的眸子,面頰上的兩行清淚像是閃閃發亮的水銀,随即眼淚不受控制地像是斷線珠子一般,大顆大顆地墜落在黑色的外袍上,暈開一朵朵墨色的花。
看清楚蹲在她面前的少年是祁歲之的時候,她先是一怔,然後迅速起身,擡手拭去面頰的眼淚。
等回過頭,頂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她還不服輸一般,惡聲惡氣地朝着祁歲之道:“看什麼看,我隻是做噩夢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祁歲之第一次沒有為她張牙舞爪的态度生出恨意。
身邊的搖光将燕從玉抱在懷裡,撫摸着燕從玉的腦袋,冰冷冷的臉上閃過一絲疼惜:“小姐一定是忘了将掌門贈予的紫琉璃抹額戴上,這才會做噩夢。”
祁歲之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眼睫微動,忽然将手上的溯星遞給了她:“溯星,我拿到了,你不是想看嗎?那便看看吧。”
燕從玉卻不接,别過臉,不肯看他,聲音冰冷又沙啞。
“我不要,你拿開。”
祁歲之頓時犯了難,望着她纖細仿佛不堪一折的身影,心裡升起複雜的情緒,想到什麼,他忽然将溯星往頭頂輕輕一抛,溯星頓時漂浮在空中。
溯星的劍柄上綴滿了星辰般的凹痕,被頭頂微弱月光折射後,凹痕便化作了無數的星芒,像是有無數個星星齊齊在整個室内閃耀。
溫柔的光如同水波拂面,将祁歲之的陰郁的眉眼也映照得柔和了幾分。
他垂着長睫,感受到再一次被她凝視時,心髒不受控制地怦然:“我說過,溯星能讓大小姐看到滿天的星星,拿到溯星之後,自然不能食言。”
系統以為燕從玉又使出了什麼攻略的高招,忍不住破壞氣氛地哇哦一聲:【宿主,你的眼淚攻勢竟然這麼有用!】
燕從玉懶得理它。
她瞬間破涕為笑,可是望着祁歲之的眼睛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挑釁,又像是撒嬌:“如果,我不想要星星,想要月亮呢?”
她的眼神像是纏綿的霧,在他心裡下了一場雨。
祁歲之按捺住心口蔓延的癢意,輕輕打了個響指,溯星便盤旋在她腳邊。
他望着她,漆黑的眼珠仿佛藏着潮水般的情緒:“溯星可以載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若是想要賞月,它也能帶你去。”
話音剛落,一個含笑的女聲咯咯咯地響起。
“啧啧,到底是年輕人,說起情話來一套又一套,無師自通,隻不過,談情說愛,你侬我侬了這麼久,欠下許久的債也該還了吧。”
說着,一座巨大的白骨爪印從天而降,朝着燕從玉的方向劈頭蓋臉而來,無數隻新娘打扮的紅粉骷髅将燕從玉團團圍住,伸出骨爪朝着她的手腕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