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無所謂……問起來就說是沒找見便好,”紅衣鬼不知何時換坐到了窗棂下的小矮榻上,拈起随風飄進的幾片落花,頭也不回地開口,“可你身份特殊,閻魔王未必隻會找你這一次。早晚,你都是要回地府的。”
“……雖說有仗勢之嫌,不過正因我有閻魔王二十三代玄孫的身份,才能賭一把更晚回去的機會。”
提到這層沾親帶故的關系,紀蘇文反倒坦然起來,“閻魔王在人間的血脈,隻剩我這一個了……據說我原本的命數是不好的,一個不慎還會早早亡故。所以為留下我,也為使我脫出輪回,他老人家不顧地府律令,數次入夢授我道法傳承,我這才有了後來做鬼差的資格。”
“……可也因此,我忽視秋茹的地方便太多了,甚至害她早早病故。如今這機會,或許是老天爺在提醒我,讓我能夠去彌補過去的遺憾。我不想再錯過了。”
紀蘇文的視線落于虛空某處,眼神空洞而彷徨,似乎連自己也是茫然的,可說的話卻滿帶着破釜沉舟的執拗。
紅衣鬼發出一道無聲的輕笑。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紀蘇文尚且對深陷因果的自己一無所知,她不過一趕鴨子上架的局外客,又何必再繼續摻和呢?
“看來紀鬼差是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勸了。”封靈合上扇子,想起萦繞在心底的那股疑團,“隻是我這裡也有一事,還需煩勞紀鬼差相助。”
“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紀蘇文不假思索地應聲。
“我欲尋一處深林,但隻知道那地方在望京的邊上,從前是座古戰場,後來成了棄屍的亂葬崗,”封靈回憶着鬼市攤主說過的話,又斟酌着重複,“時間當也有些久遠了,最起碼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在的話又是在哪兒?”
自覺男女有别而選擇在門外台階坐候的解玉聞言擡頭,像是在傾聽般微微側頭。封靈當時就是因為這件事提前從鬼市離開的,原以為過後已經解決了,沒想到還是一個疑團,也不知其中牽扯了些什麼……
紀蘇文垂目沉思了片刻,而後毫無印象地搖頭,“望京郊邊也有不少的山野深林,卻沒有一處像鬼師娘娘話裡描述的那般……或許是時移世易,那處深林被改作了其他用處,又因距今太久,所以無人知曉?”
紀蘇文說的,也正是封靈所擔心的。
本就是大海撈針,若連攤主口中的山野深林也不複存在,無蹤無影的東西,她該如何在偌大人間尋找……
看出了封靈壓抑的躁煩,紀蘇文想了想又道:“我如今逗留人間,要去哪裡也比您更加方便……若您信得過我,便讓我替您在望京尋上一尋。但有消息,折紙相告。”
封靈也不推辭,“那我便先行謝過了……有紀鬼差相助,想來也能事半功倍許多。此前允諾的功業,便不作數了罷!”
撈了紀蘇文這麼大一個幫手,再讓他按之前的承諾交出功業,也實在黑心腸了些……封靈如此一想,深覺做鬼也不能太過分,幹脆便都不要了。
“不行!”
紀蘇文顯然不這樣想,又翻手現出一團燦爛金光,“之前答應給您的功業,是為謝您不計前嫌相救秋茹的,原就是我們占了便宜。如今不過是替您在人間尋一處地方而已,原也費不了多少工夫……這功業,還請您一定收下!”
金光閃閃的功業就在紀蘇文的掌心裡跳躍着,紅衣鬼遺憾地盯了兩眼,頗覺肉痛地繼續拒絕,“你替我尋覓深林所在,也是幫了我的大忙,兩相互抵,就算誰也不欠誰了。”
紀蘇文還欲再勸,卻被封靈不耐煩地揮開手臂,“行了!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的行蹤洩給閻魔王和陸判官,看你到時還有沒有閑心再與我推阻客氣!”
聽到閻魔王的名字,紀蘇文的神色莫名有些糾結。收回功業金光,又扭頭看了眼仍無知覺的蔺秋茹,白衣鬼差斟酌着開口:“……鬼師娘娘,若閻魔王他老人家私下裡問起你了,也可、也可不替我隐瞞,實話告訴他就好。”
“你這是怕閻魔王擔心?”封靈淺淺笑了一下,“可若是被他知道,反過來要将你捉拿歸案呢?”
紀蘇文老實道:“他老人家當年在我做鬼差這事上便犯過不止一次律令了,堂堂閻王還被罰去押送過新鬼呢。我如今這樣……他就算知道了,大概也隻會一邊罵我,一邊替我收拾爛攤子吧?”
“那你為什麼要躲,”解玉聽到這裡,終于憋不住地提問了,“一開始便求閻魔王幫着遮掩不就行了?”
紀蘇文輕唔一聲,總算有了幾分孟婆口中的呆闆無趣的樣子,“我當時已經要被調去察查司了,那裡的判官們最是嚴苛,犯了事誰的情面也不講……閻魔王就是被他們罰的。我本就要劃歸到他們手下管轄,秋茹的事情一旦被發現,他們就算能因為閻魔王而放我一馬,也絕不會放過一隻情煞鬼的……所以我便佯裝失蹤了。”
察查司監察天下,自然也管得了地府的鬼神,紀蘇文不肯冒險也情有可原。不過那陸之道麼,瞧着倒不像個不知變通的……
卧榻的方向傳來一聲嘤咛,将屋内的視線全部吸引了過去。封靈感受了下,便知是蔺秋茹要醒了,隻是不知道為何與紀蘇文所說的時辰有些差異。
“……你好生照顧她,我們便先走了。”
不欲繼續停留,封靈阻了紀蘇文未說盡的話,飄身坐起,又出現在門外的解玉身邊,搭住男人的肩膀,簡短道:“方才所托之事,便請紀鬼差多費心了。”
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