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玉背對着大門站立,兩手合十,頭部低垂,上半身微微前傾,正動作恭敬地沖着紙牌位叨念着什麼,不時發出幾聲哀嚎。
與她想象中的畫面截然相反……
封靈狠狠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後再度睜開。掐着訣掩去身形,封靈悄無聲息地飄進了正堂,又不死心地繞着窄小的屋室轉了一圈。
看到的東西與此前無差。
怪不得她等不到解玉的奉祭……沒有香蠟不說,連牌位也是紙糊的,至于寫在上頭的名字,就更不必提了——哪有人給名号立牌位的!
第一步便就錯了,那之後縱有天大的誠意,也是白費功夫。
封靈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大袖一揮,将方桌上擺的物件掀了個幹淨,而後在解玉身前現了形,陰恻恻地開口:“又見面了,解道長。”
被點名的解玉隻覺眼前一花,熟悉的紅衣便又映在了自己的眼底。有了第一回被吓的經驗,男人這回倒鎮定了許多,除了滿臉的生無可戀。
“鬼大王……”
解玉急急上前,腳步卻有些踉跄。地面分明一片平整,他卻像被什麼給絆住般直直摔向封靈,好在反應迅速地扶住了方桌,這才沒有撞上紅衣。
男人洩力般埋着腦袋,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須臾才平複好心緒。他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有些發顫,帶着一頭細密的汗看向封靈,求助般開口——
“鬼大王,救命哪!”
封靈斂了神色,紅眸在解玉的身上來回掃視着,像是在探查什麼。突然眸光微凝,折扇一揮便将男人破舊的下衣又割去大半,露出一截細長小腿。
一切都很正常,唯獨靠近腳踝的地方,多了一圈深黑色的掐痕,像是被什麼人用手掌生生抓住後留下的印記。
“你這是,撞見什麼髒東西了?”
擡手用折扇點住那處掐痕,封靈難得溫柔地問起解玉來。
被問話的卻一臉茫然,隻目光呆愣地跟着封靈的動作低頭看去,而後倒吸了一口涼氣,聲線更是抖得厲害,“我,我不知道啊……隻是跟您分開後倒黴了許多,眼睛裡能看見的東西也多了許多——”
耳邊傳來“啪嗒”一聲輕響,是封靈合攏了折扇,又朝着解玉眯起了眼睛。後者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果斷轉了話題,又道:“自那日與您分開後,我便老實待在歇腳的地方,除了偶爾外出買些幹糧外,沒去過其他的地方,更别說要主動招惹些什麼了……”
“但從七日前開始,我不論做什麼都會受傷。起初隻是被無端掉落的東西砸出淤青,兩、三日後便開始見血,昨日更是折了腿。”解玉坐在地上,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苦笑着朝封靈示意了兩下,“可這掐痕,今日之前都是沒有的啊……鬼大王,我是要死了嗎?”
“死什麼死,有我在,你的命還長着呢。”
封靈擡手抵在解玉眉間,食指與中指并攏,無聲念了幾句符文,但見細微熒芒閃過,地上的人一整個精神不少。至于折了的那條腿麼……封靈将手滑至傷處用力一拍,在解玉的痛呼聲中,慢悠悠道:“行了,動兩下試試吧。”
封靈退後兩步,給解玉留了個舒展手腳的空間,卻不想這人遲遲沒有動作,兩頰更是泛起了莫名的紅暈,兩隻眼珠轉來轉去的,就是不敢看她。封靈奇怪地瞥了眼,本想直接将人拎起來,到底是念着解玉遭了通罪,放緩了聲音,勉為其難地多問了兩句:“……還有哪裡疼?”
解玉的唇瓣微動,搖着腦袋低聲答了句什麼,隻是那聲音實在太小,近如封靈也沒有聽清。她不耐煩地挑起眉,兩手環抱在胸前,尾調上揚發出一聲疑問。
“……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見實在躲不過去,解玉隻好抿着嘴又重複了一次。
封靈沉默了一陣,忽而肩膀輕顫,像是終于忍不住了般笑出聲來,好半晌才開口:“你跟一隻鬼講男女大防,自己聽着這話都不覺得好笑嗎……我真的是很久都沒見過你這樣有意思的人了。”
解玉的臉更是燥紅一片,胡亂擦去額角半幹的汗,男人趔趄地從地上爬起來,試探着走了幾步,确實與往常無異了。
“……多謝鬼大王相救。”
迎着封靈看戲似的目光,解玉難得起了幾分羞赧。
封靈正搖着扇子在空中晃來晃去,聞言下颌微擡,算是受了這聲感激,“畢竟,你在這裡擺上了我的牌位……”
雖然她要求的東西一個都沒有,也根本沒有供奉傳來地府。
但好歹,離她想要的又近了一步。
“……我是真想按您說的那些來做的,”解玉有些讪讪,“可自從中元那日,在市集的橋邊與您和兩位無常說過話後,他們便都傳我是個瘋子,沒人肯信我,更别提買我的符了。要不是之前留了些積蓄,我連幹糧都買不起了。”
封靈掩着嘴輕咳一聲,倒不是多可憐解玉的遭遇,隻是克制着不讓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太過明顯。
解玉越是缺錢,才越能為她所用。
“你既決定要供奉我,之後自然是不缺銀錢的,如今便再忍忍吧。”
封靈飄到解玉的身前,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是道。
“可是鬼大王,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要不是那日聽見無常們稱呼您為鬼師娘娘,我連這牌位上的字都無從下手。”
解玉幽幽道。
封靈拍着解玉肩膀的動作微頓,須臾稍顯僵硬地收回手。
她似乎,真的忘記向解玉透露名字了……
封靈呵呵地幹笑着,正欲說些什麼找補的話,餘光不經意瞥見解玉松了口氣的表情,腦中靈光一現,總算想起了其中的不對勁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