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咎面無表情地接過勾魂索,扭頭朝謝必安颔首示意。後者也學着解玉的模樣歎了口氣,哭笑不得地一拱手,兩無常便如來時般消失了。
橋上岸邊再度恢複了熱鬧。
“……咱們繼續?”
封靈一開一合地把玩着扇面,笑眯眯地問道:“你是想站起來答話,還是我蹲下來陪你?”
解玉聞言,立刻便從地上爬了起來,後背抵上柱子,兩手交疊搭在身前,一副我很聽話的姿态,生怕動作慢了惹封靈不快。
“頭先你對那女婦人說,自己師承望京酆家,又研習道法多年……這句話是真是假?”
解玉面色僵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封靈會看到他與那婦人說話的場景。忍不住與那雙紅眸錯開了視線,抱着早說早死的念頭,解玉深吸一口氣果斷開口:“我、我沒學過什麼道法。至于酆家,也隻是圖他們名氣大,随便瞎說來糊弄人的……”
封靈意料之中地點了頭,想起那婦人拿在手裡的符紙,又道:“那你的膽子還挺大,裝道士騙人不夠,還做起買賣符紙的生意了……就不怕真惹出什麼鬼怪,平白害了那些相信你的普通人?”
語氣卻故意冷了些。
解玉視線飄忽不定起來,說話時也有些底氣不足,“符紙上的那些圖案,都是我從書上一筆一劃臨摹下來的,挑的都是祝禱意味的無害咒言,圖個吉利罷了。我就是想混口飯吃,不叫自己餓死,若能靠這行當再能賺些銀錢便更好了……也不算什麼下地獄的罪過吧?”
最後幾個字,帶了十分的小心翼翼。
封靈的眸子陡然亮了亮,像是獵人看見已半隻腳踏入陷阱的獵物般,眼底溢出薄薄的幾絲喜色,嘴角險些克制不住地上揚。
她此前将解玉攔下,除了好奇此人的視鬼之力外,本也打着一些小算盤。原以為少不得要威逼利誘一番,結果不等下套,解玉自己便把底透幹淨了,如何不叫她高興。
“你都裝起道士了,就沒想過用你這雙鬼眼去學些真本事回來?”
封靈保持着聲線的平穩,說的話卻像是在引誘着什麼,“做個真道士抓鬼救人,莫說是賺一點銀錢了,便是做個富家翁也是容易的。等日子再久些,你的名字被那些救過的人宣揚出去,就更是連名聲都不缺了,這樣豈不比你現在的活法更好?”
這并不是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解玉卻奇怪地停頓了許久,須臾仰頭注視着封靈,無奈苦笑道:“我、我沒那膽子,平日裡用這鬼眼看到的東西,就已經快吓去半條命了,更别提還要去學些什麼……命才是最重要的。”
貪财又惜命,這可不太好利誘……
封靈唔了一聲,把玩扇子的動作也有些凝滞。她想了想又道:“剛才那兩個家夥,你知道是誰嗎?”
“……知道。”
語氣有些遲疑。
“那,聽明白我們說的話了嗎?”
“……約莫明白一些,您和他們似乎都是來人間抓惡鬼的。”
遲疑的更厲害了。
封靈不置可否地點着頭,用扇柄将一直飄忽着視線的人下巴擡起,直接道:“我雖算不上什麼正經八百的鬼差,好歹也挂了名,甘願受地府的轄禦,不是你眼裡那些随意害傷生人性命的惡鬼厲鬼……”
“這個我自然是信的,信的。”
解玉不等封靈說完,便先一步地附和起來,像是讨好,又像是對之前行為的彌補。隻是眼睑微垂,這種姿勢下依舊不敢直視封靈的臉,好不容易褪了霞色的耳廓,隐隐又重新被某種色彩侵染。
“我便當你這話是真心的吧。”封靈擡人下颌的力道更大了些,“隻是解玉,既想混口飯吃,選一條來錢更多的路豈不更好?”
左右閃躲的眸子總算停在了封靈身上,解玉皺着眉,眼底閃爍着不确定的光芒。他聽得懂封靈的言下之意,要說沒有半點心動肯定是假的,隻是應或不應,他自己都還在糾結。
“我,我……”
封靈本還耐着性子等待,耳邊卻突然傳來幾聲烏鴉嘶叫。她“啪嗒”一聲收了扇子,煩躁地擡起頭朝某處張望了兩眼。
“……催什麼催!”
封靈低聲嘟囔了幾句,無奈偃旗息鼓。她重新看向解玉,簡短道:“你大可放心,我若要害你,也不會選這種費時費力的法子。不過是我想撿懶,你又剛好撞上來了……我抓鬼,你拿錢,多穩賺不賠的買賣,你細想想吧。”
眼見解玉的臉色似有松動,封靈立時趁熱打鐵:“放心,隻是偶爾替我在人間打打下手罷了,不會叫你丢了命的。再者,等你日後的名氣大了,若想主動替别人做些抓鬼的活計,也可叫我幫忙哪,咱們互利互助,彼此都好。”
解玉聽到這裡,反而神色莫名地盯了封靈一眼,“大王,我的好處是挺多的,但您就隻圖一個撿懶嗎?”
“換成是你,不間斷地被喊去抓了一千年的鬼,也會煩的。”
封靈勉強解釋了一句,在解玉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
總不能說她是看不到投胎的指望,深覺被酆都大帝和十殿閻王騙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撂挑子不幹,這才想找個聽話好拿捏的替手減輕負擔吧……
“嘎,嘎——”
這是又在催了。
封靈心知不能再留在此處了,迅速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若哪日想通了,便将我的牌位供奉在堂,燃上香蠟,我自會出現在你面前的……哎呀,别吵了,我這就回去了!”
說罷扇子一揚,便如一縷青煙般消失在解玉眼前。
遙遙地,隻聽見一句含糊不清的叮囑——
“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