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熟悉的場面,童話微微愣神。
這輩子第一次洗碗,是五年前,在方知同的養父母家。
十六歲那年,方知同被一對夫妻接出了福利院。夫妻倆在聊海一中附近開了一家南方菜館,生意興隆,總體來說家境還不錯。領養方知同之前,他們還有一個女兒,比方知同大了十歲。好巧不巧,那家人也姓方。一切順理成章似的。
那之後的幾年,童話雖然跟方知同一起在一中上學,卻很少有機會見面。
方家很寵這個新兒子,每天接送,報不完的輔導班和興趣課,方知同忙得團團轉,學習成績也很快趕上了童話。
有次放學,第一次考進年級前十的方知同被養父母一家帶到自家飯館吃獎勵餐。
童話背着書包路過,忍不住駐足了一會。
桌上的菜品很多,番茄炒蛋、糖醋排骨、桂花糯米藕、煲湯、海鮮、各種涼菜、開胃小甜點,幾乎都是童話愛吃的甜口。
她記得方知同不喜歡吃甜,但那天吃得也挺開心。
第一次,童話覺得方知同變了。
變成了一個陌生的、疏遠的、不屬于她的人。
别說是親人,連朋友都算不上。
那一整月的天氣都不好,雨說下就下,天總是陰沉沉的。
有時候晚上在福利院,童話盯着天空看,看上許久也沒有一顆星星。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沒有方知同的時候,就連數星星這種事情都做不好。
但方知同再也不會回來了。
童話站在窗戶邊,偷偷地抹眼淚。
沒人知道她哭了多久。
算起來,他們的感情,遠沒有她想象中美好。
早在結婚之前,她就已經為他哭過許多次,隻是他不知道罷了。
眼淚就像不值錢一樣,明明上一秒還連珠成串往下落,方知同一個好臉色,就能破涕為笑。
有時是放學他跟自己打了一聲招呼。
有時是他對自己眨了一下眼。
有時是他叫了一聲“童話”,即使緊接着說:“鞋帶開一路了都不知道。”
他對她,好像永遠都隻有指責。
童話深吸了一口氣,不願意再回憶起一點。
後來婚後第一年,童話跟着方知同回家。
家裡的氛圍,學術氣息很濃厚,方勁和陳昱夫妻倆雖然學曆不高,但很看中孩子的學習。方知同卧室的獎狀和證書足足有擺了半書架。
童話沒有上過什麼課外班,但學校的獎狀一個不落也都拿過。
那時候的她單純又傻,翻出手機相冊裡自己的獎狀給陳昱看。
陳昱随意翻了兩眼,手機就還給她,表情一點都不好看。
“一個女孩子,那麼要強幹嘛?”
童話沒聽過那種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幹愣着。
陳昱到廚房去忙飯,叫童話也過去。她系圍裙炒菜,就叫童話遞菜洗碗。
“今天你第一次來家,我不為難你。菜我來炒。婚後這些活你就得多學着做。”陳昱打開抽油煙機,用鍋鏟不住翻炒,轉頭朝童話說:“去拿兩個幹辣椒來。”
“媽,我吃不了辣。”童話原地沒動。
陳昱的鍋鏟停了一下,“不是給你吃,是給知同吃。你看鍋裡這麼多肉,怎麼能是給女的吃的嘛!”
“哦。”童話乖乖去拿辣椒。
“哎呀,”陳昱又叫她,“先回來,把這兩個碗洗了,我急用。”
童話剛打開冰箱門,趕緊又折返回水池。
“冰箱門沒關。”陳昱喊。
童話去關冰箱門,這邊水池又忘了關。
“算了算了。水開得這麼大,錢白來的?”陳昱失去耐心,自己關了水龍頭,擡手就把童話往廚房外趕。
那時候童話也不懂,真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給陳昱添麻煩了,一個勁道歉。
回到方知同卧室,兩眼通紅,一個沒忍住,就哭了。
方知同聽她說完,出去跟陳昱講:“童話她,沒自己做過飯。”
話還沒講完,陳昱就有些火了。
“那誰天生就會做飯的呀,不會可以學。毛手毛腳的還不謙虛,說兩句就不行。叫你談朋友跟我們商量一下,你不聽,結婚這麼大事,你也偷偷摸摸,媽媽真的很寒心。這些年我們怎麼對你,你看不到嗎?比對親生孩子還要親啊。”
陳昱說着,抽抽搭搭哭起來。
方知同站在飯桌前不知所措。
童話就是那個時候學會妥協的。
那天她跟陳昱鄭重地道了歉,一個人洗了全家的碗筷,好言好語地安慰方知同自己沒事,盡量不讓他為難。
因為她愛他,最簡單不過的理由。
那時她以為愛能平山海,不是說說而已。
可惜她錯了。
童話洗着牛奶杯愣起神,水不知道流了多久。
“洗這個幹什麼?放那兒就行。阿姨回來會洗的。”
方知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現在就站在她身後。
童話渾身一緊,剛要轉身,手一松,牛奶杯就掉在地上,摔成了玻璃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