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同移開視線,看向别處,低着頭說:“聽助理說你不舒服。”
“還行。”童話走到洗手間門口。
方知同擋着沒讓路,“自己身體什麼情況不清楚?是不是又沒吃藥?”
“跟你有關系嗎?”童話擡眸。
沉默,持久的沉默。
童話的腦中呈現短暫的空白。
她不想吵架。多說一句都覺得累。
“我想回去,休息。”高跟鞋往前試探了一小步。
方知同沒讓,也往前走了半步,門口被擋得死死的。
他比童話高出半頭,加上一身黑西裝,一副峰巒壓境的氣勢。
童話本能後退了半步。
“你什麼時候走?”方知同先開口,手倚着門,手臂橫在半空,恨不得将門鎖死。
“還沒定,怎麼了?”
方知同的視線移回到童話臉上,微張着嘴,有些語塞。
“你知道也沒用,”童話輕描淡寫地說,“難道你會來送我?”
“我最近有點忙。”
“沒錯。我也忙。忙點好。忙吧。”
對話再次中斷。
童話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麼。
在外就算是跟陌生人,童話好像都能客套兩句。但是對方知同,似乎連陌生人都不如。
“還有事嗎?”想了半晌,童話問。
方知同哦了一聲,整了整西裝領帶,像模像樣地說:“也沒什麼大事。你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你也還行?”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方知同插着褲兜,不假思索地答,目光突然瞥向她。
像炫耀,卻帶着一點猶豫。
猶豫她能發現什麼,再說點什麼。
恭維,還是羨慕?
童話按照之前的推測,大概是這樣。
但是現在,她一句也不想說。
方知同率先打破沉默,“工作挺好的,住的挺好的,朋友也不少……而且其實……”他的話頓了頓,摸了下鼻尖,像是思考了一會才說:“你不在的時候,跟我示好的女人也挺多。每次聚會,總有人問起你,盼着咱倆離婚,我說謊都說累了。”
“嗯。”童話冷漠地答,頭也沒擡,也不看他。
就這麼點反應,不能再多。
方知同忽然偏頭笑了一聲,很輕,像羽毛忽然飄到空中,又被人蓦地用手攥住。
“其實我這個人自制力挺差的。說謊也經常圓不上。公司的聚會又挺多。跟她們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多事情不好說……”
他停下,看着童話的眼。
那雙眼恰好擡起也盯着他。
一閃而過的注視很快被童話避開。
童話低着頭,再次“嗯”了一聲。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方知同的聲音,噩夢的聲音。
童話本來沒什麼想說的,突然就有了。
三年來一直不願說出口的話,疊了一層又一層,終于推到嘴邊。
禮堂外的天,打了一聲驚雷。
童話看了眼手上的戒指,金屬的觸感,冰冷地刺痛皮肉,像一把鈍刀,在磨肉。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
她摘下婚戒,平靜地放到他手心裡。
“方知同,我們離婚吧。”
一别兩寬,再不糾纏。
往後也别再說誰限制誰,誰束縛誰,誰對不起誰。
過自己的生活,誰也别抱怨。
童話看着那雙眼,曾經那樣充滿愛意的一雙眼睛,如今竟然隻能看出木讷。
他木讷地說了一聲:“好。”手還僵在那裡。
“好。”童話點點頭,獨自轉身,走向禮堂出口。
那雙眼她看膩了,那個人她也膩了,沒必要再回頭。
再多一眼,都是對她下定決心的不尊重。
禮堂外的天已經全黑。烏雲密布,沒有星星。
老式的路燈點亮了公園内的草坪。
這個點,還有家庭在外散步聚餐,有說有笑。
什麼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真正相愛的兩個人,怎麼可能不想每分每秒在一起?
童話路過草坪,故意走得飛快。
少看點别人的幸福,還能讓她心裡好受一點。
出了公園,打的回家。
一路上童話都在發呆。
車窗外的公交車站,幾個剛下晚自習的學生互相打鬧着開玩笑。
女生們梳着高馬尾,男生就是普通寸頭。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其中一個女生,狠狠地拍了對面男生的後背。
男生嗷了一聲,沒抱怨,也沒發火,反而低頭,羞澀地笑。
小孩子的争吵,多簡單,多好。
就算是鬧紅臉,打一下就好了,也不至于鬧得很難看。
她和方知同不是沒有吵過架。
在福利院,在大學,在結婚之前的許多次。
但那時即使鬧得再兇,他們也沒有想過要分開。
甚至是三年異地,感情淡漠,童話也沒有那麼堅定地想要分開。
因為方知同說過,想和她做家人。
是家人,不是戀人。
他們結婚了,不是戀人那麼簡單。
戀人可以吵架分手反目成仇,家人可以嗎?
一個人沒有愛情,可以活得很好。
但是沒有家,可以嗎?
童話不知道。
後知後覺的眼淚,充盈了整個眼眶。
下了車,就在家附近,找個公園逛一會,坐到長椅上,戴好口罩,放下頭發,用發絲擋住臉,童話呼了一口氣,終于能哭出來。
手機上的祝福短信,還在一條又一條地彈出。輕快的提示音反複提醒着她。
每一條祝福語都寫着“新婚快樂”。
真諷刺。
沒一個字是真的。
出于禮貌,童話一一回複了每一條消息。這回放心關了手機,坐在長椅上,開始發呆。
這裡沒有聚光燈,沒有觀衆的審視,沒有導播,也沒有方知同。
世界安靜下來。
緊繃的身體逐漸松弛。
劇烈波動的心情逐漸平靜。
她覺得好困,眼睛不自覺地合起來。
渾渾噩噩的,她做了一個夢。
她仿佛又回到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方知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