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卿沖到祝胭面前,面上緊張的上下打量她,自責浮現眼底,他背過身,竹竿撐起的身形嚴嚴實實的擋住她,以一敵三的姿态攔住衆人。
裴朱媳婦撇起嘴,臉垮了下來,兩手叉腰身體攻擊性前傾,從骨子裡顯出尖酸刻薄的模樣來。
“呦,英雄救美呢?”
高高在上的尾調一如既往,裴守卿心下暗叫不好。
果然,接下來的話明晃晃地撕開他不堪的過去,不顧他人死活新鮮補刺上淋漓的幾刀。
“從前吳氏病重,是誰跟狗一樣不要臉的跪着求我?過去靠着姑奶奶我扔下給豬吃的馊飯馊菜過活,怎麼,哈巴狗忘記仰人鼻息,如今還學會救人了?
給你說媒做親是擡舉你,可别給臉不要臉,真以為你還有什麼不得了的身份?做什麼白日夢!也不想想,你都被趕出去多少年了?要不是姑奶奶一家可憐你收容你,你早死不知道多少回!
官府辦事,趕緊讓開!”
裴守卿汗毛豎起渾身緊繃,他真的不想祝胭聽見這些。
美好的表象如同一個光彩陸離的琉璃泡泡,被人輕而易舉地戳破一道,漏洞裡灌進肮髒的污水,散發惡臭的氣味。看吧,這世道誰也别想獨善其身。
過往的狼狽一桶一桶泔水潑在身上,他一忍再忍,難堪從心底漫出來,絲毫不敢回望,他害怕從祝胭眼裡看出分毫的異樣,與他而言,這與淩遲有何分别?
他渾身發抖雙拳緊握,心口裡生出了一面黑色漩渦,絞擾着心裡的美好,呼呼作響。
小心翼翼護寶貝似的培育在心田上名喚溫情的花,小小的根莖細細嵌入土地,還未長出嫩葉就要被摧毀了嗎?他恐懼祝胭再不願多瞧上他一眼。
不可以……
不要……
紅色血絲纏繞瞳孔,他擡起頭,不屈不撓,向前一步分毫不讓。
“官府在城主管轄時早已取締,哪裡來的官府?凡是做事總要講證據,你們憑什麼拿人?”
這話一出,兩個衙役便知道此人不如蠢夫人好糊弄。
他們已經拿了裴朱媳婦的辦事定金,要捉拿的這個女人又狐媚得緊,斷然不是什麼良家子。既然不是良家子,有何所懼,哪怕将來事發他們也惹不上什麼官司。
銀子可以改變很多事,綱常和世俗偏見不就一張嘴的事兒,黑的變成白的,白的也能變成黑的。這不是很常見嗎?
官府被取締後,他倆沒少幹欺軟怕硬,收斂錢财的活計,老百姓除了種些地,哪裡知道朝代更疊的大事。怎麼說也是前朝衙役,隻要不說破,誰還沒點官威在身上?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
“證據?喏,夫人,您來說說為何拿人?”王二把裴朱媳婦架上台面。冤有頭債有主,自有她的訴狀。
“哼,要什麼證據。這哪還要人說啊?你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呐。”
裴朱媳婦叉着腰來回渡步,氣勢洶洶,神情甚是跋扈。
“新婚當日,新娘跑了,這是大家明眼見着的。你說說,你如今的這個好新娘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是外地的流民就是山精鬼怪,還不讓官爺帶回去問清楚,也好給大家都有個交代不是?”
裴朱媳婦沒讀過多少書,常聽見族裡長輩念叨“總有個交代”“給人交代”。她覺得自己今日也用上這個詞,算半個文化人,洋洋得意,威風極了。
“山精鬼怪”幾個字闖入裴守卿的耳朵,他下意識攥住衣袖,被忽視的真相在這一刻冒出來。
他不相信,怎麼可能呢?
黑洞裡的另一個聲音反問:衆目睽睽之下平白出現,如何不可能是山精鬼怪?
他甩甩頭,壓下奇怪的猜想,不願意被其他聲音影響,挺直脊梁,像個忠誠的騎士固執守在女人身前。
三言兩語挑撥,休想破壞他和阿胭的小家。
阿胭是他的妻,絕不可能讓他們胡作非為的帶走。
他擺出事實,言辭鑿鑿。
“族伯母,我還叫您一聲族伯母。成親當日您是看着我們拜了堂入洞房的。當日默許,今日又怎麼變卦?言而無信不知其可,族伯是這樣教您為人的嗎?”
這話說得着實違逆,他作為晚輩自是不能置喙長輩行事。可他們把髒水潑到阿胭身上,居心叵測妄圖再次将他推進深淵,綱常倫理的孝道哪裡比得上阿胭重要。
她那麼好,怎麼可能是山精鬼怪。
上次暈倒過後,稀釋了壓在頭頂三綱五常的禮教。從前他不曾有什麼,能讓則讓,能少些麻煩他多退一步無妨。如今他有要護的人,斷不會做個讓人欺上門來的懦夫。
“你!你!”
裴朱媳婦最怕人說她的不是,把她的過錯編排到老爺身上,是她的大忌諱。
家中隔三差五擡進着小妾,她人老珠黃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小妾們不光花枝招展,心眼子也多,不知道在老爺身上吹了多少枕頭風,奪了她大房的權。
這下家裡遭瘟的奴仆也不稱呼她大娘子了,私下都叫她原配婦人,是要讓她不忘記年少時當泥腿子的過去。氣得她好幾宿沒有睡着,肝火旺得口幹異味,看大夫的時候才想起鄉下被遺忘的小可憐。
靠容貌争寵并不現實,她很清楚這一點。想要改變現狀,無非她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價值有益于家族,如此地位水漲船高,老了不至于落個凄涼的晚景。
那天她給書房的老爺送點心,隔着門聽到些消息。
他們說如今外面世道亂,戰亂後各地分崩離析。雖然地處南蕪洲的桂城表面上相安無事,但是各世家在邕、珞兩城的生意因故損失慘重,沒有軍備隻能仰仗城主和陸家的戰力。
還有傳言,戰亂裡曾出現過妖的痕迹。
修士地位本就高,妖的傳言一出,各家上層相繼籠絡人才,待為上賓。
裴家主家生意範圍受限,如今既缺錢又缺能人異士。小地方能出什麼能人異士,倒是錢财上面……如果她長年累月有源源不斷的銀子進賬,豈不是幫了主家的大忙!
凡是錢财總有個來路,她自以為是,将主意打到了裴守卿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