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脈呀,根據脈動應指出的情況,判斷身體狀況。簡單理解病變了就改方子,病好了就停藥。”
男人低頭診脈,垂着的雙眸上睫毛根根分明,像把小扇子,微微煽動,岱赭色的嘴唇輕抿,擠壓出一條薄線,側頭思考時無意間露出小半截白皙脖頸,引誘着居心叵測的人咬上一口。
上了顔色的唇将男人映襯出幾分生氣,專注的樣子着實迷人,比妖界裡那些鄙猥的獐頭鼠目賞心悅目多了。
祝胭側着身子瞧他,意外地發現他白皙的脖頸下藏着一顆小小的痣,祝胭突然舔了舔嘴唇。
掩蓋在衣領裡看不分明,她定眼仔細瞧那顆小痣,上面似乎混着一團芝麻大小的黑氣,随着男人的動作無聲無息的浮動。
奇怪?
大概視線太過直白,也許是盯得太久,那截白皙上逐漸染上一層薄粉,祝胭還盯着看。
男人不自在,突然起身去取紙筆,隔着離床不遠的案桌上,蘸着墨寫寫畫畫。
祝胭跟着湊過去。人間的字經過幾輪演變,已經不是她熟悉的象形字,男人握着筆,提按頓挫,流暢行筆間蠶頭燕尾圓轉方折。
泛黃的紙上除了工整的文字,附近空白處還配着小畫。有重瓣綻放的花朵、流蘇紋理的根莖、帶着鋸齒的葉片。
筆墨流轉間有韻味的松煙香讓祝胭不自覺的動動鼻子,想嘗嘗看硯碟裡黑乎乎的墨汁。
裴守卿以為她感興趣,紅着臉将紙挪近,貼心的逐個解釋給她聽。
聲音壓低時如酒醇透,他細說着在野外見到怎樣的植物,可又苦于不知道名字,于是記下來,有空了就去村裡的藥鋪問問看。至于一些常見的瓜果綠葉,隻要有益于病情,便循着古籍改良藥方。
他也會記錄一些特殊的脈象,或者脈象變化的過程。案桌上堆疊擺放皺皺巴巴的紙張書冊就是他數年行醫看病的手劄紀要。
祝胭一開始被内容吸引,不過慢慢地視線不由自主的從紙上轉移到男人的手上,再到另一處上下滑動的白皙裡,順着喉結滑進男人的衣領,試圖找尋那抹黑氣。
是什麼呢?
“咳……”
裴守卿咽咽口水,身體坐正,如竹如松。
怎麼總看我?裴守卿有些不好意思。
視線被衣服擋住,祝胭看向他深褐色清澈的眼眸,裴守卿繼續說。
“阿胭的脈象和常人不同,内裡康健但似乎被什麼壓制,可又不是血脈堵塞之象,氣無法運轉到周身,沒有氣血的支撐人容易疲憊無力,嚴重會導緻昏厥。加之霸道的毒素不定時的發作,需要花時間慢慢調養才行。
至于外傷……”
裴守卿想起昨夜的情形有些後怕。
他見過很多病人,從不知道一個人身上能有那麼多的刀傷,大大小小,紅黑色衣袍無法吸收的血液浸到地上,留下一灘血漬。最嚴重的,是幾乎廢掉的手筋腳筋,傷口再多一厘人就廢了。
幸虧有驚無險,好歹是救下了。
隻是,興許阿胭體質不一樣,外傷好得過于快了些,昨日皲裂成巴掌大的口子今天就結痂了。
“外傷我會為阿胭調制特定的膏藥,哪怕現下入了冬傷口不易發炎,但還請阿胭切莫有過大的動作。”
他頓了頓,話停住。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睑處投射出淺淺的影子。
阿胭還在看他。
視線強烈又直白,火焰般擊碎裴守卿心底薄冰一樣的慶幸,冰架不住豔陽的照射,寸寸開裂碎成絲網,隻待砰得一聲……
他有些受不住。
沒辦法再像個僞君子粉飾太平,佯裝無事的自以為歲月靜好。
從來以君子準則行事,卻萬萬沒想到,在她身上,他竟然耍着小人行徑,裝聾作啞的默認她就這樣嫁給了他。
自慚形穢但……
但他不願意就此放棄。
命途多舛,他從來索求不多,可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要為自己争取一二。
裴守卿突然起身,站定片刻,像是思考許久終于做下重要決定,坐到床尾緊挨着祝胭,兩人目光對視,他聲線發着顫。
“我知道你不是族伯家原來談定的新娘。”
話一出口,祝胭挑眉,沒想到是他先戳破了窗戶紙。
“隻是昨日一事于阿胭的名聲有礙,如若阿胭不嫌棄,守卿願意相伴左右,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罷。
桂城比起其他州縣安穩,但不代表着沒有戰亂流民,我不知阿胭是如何一路逃難到此,哪怕傷好以後讓你離開,我亦是不放心。
況且阿胭在衆目睽睽下為我說話,救守卿于水火,守卿感激不盡,不願意看着阿胭在世間獨自奔波受苦。
世道艱難,守卿身無長物,除了這處地宅,還有幾畝薄田和少許積蓄。如果阿胭願意留下來,我便即可拜托裡正将這些都劃在你的名下,以求阿胭安心。
沒有婚契,老天便不知道你我二人的關系,天生帶煞的命格想來不會波及阿胭。
如有冒犯,還請寬宥。
一切以阿胭的決定為主。”
話畢,裴守卿狼狽低頭,如同做錯事的犯人等待一紙判決,閘刀懸在頭頂晃晃悠悠。
他想,他終究得有個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