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次的，塞恩思在淩晨驚醒，頭暈目眩地起身，踉跄着來到盥洗室，在洗手池前吐的昏天暗地。

鏡子裡血量健康的自己依舊是頭戴荊棘之冠的形象，蜿蜒的猩紅荊棘纏繞着蓬松的短發，美豔而又妖異，好似是另一種形式的桂冠，在痛楚的點綴下贊頌着永恒與不屈。

在腦葉公司，在這座地底的囚籠中，沒有人能在劇目行至終章前迎來真正的死亡。

不論清醒亦或是沉淪。

塞恩思閉上眼睛，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掬了一捧涼水，彎着腰用曾被大學室友罵過的粗暴洗臉方式狂搓自己的臉，弄得領口胸前全是水，并最終在水花飛濺中搓掉了自己幾根眼睫毛，面目猙獰地擠着眼睛眨眼，對着鏡子扒開下眼睑去挑那不聽話的睫毛。

生理性地淚水不自覺地往下流。

腦後的“洗禮”無聲閃耀着，像是一台随身無影燈，清晰照亮了鏡中的塞恩思，不放過任何一處陰影，讓她能夠看清這□□康年輕面容上那雙疲憊的眼。

……

塞恩思閉上了眼睛，再也沒心思去挑那根掉進眼睛裡的睫毛，就這樣狼狽地穿着一件胸口全是水的露背睡裙，撐着洗手□□自沉默着，用她那敏銳到令人心煩的五感去聽那新風系統的讨厭嗡嗡聲。

好累啊……

一遍遍重複着相似又不同的失敗，一次次清醒地看着身邊的朋友同事以各種方式死去，最後隻剩下自己一個領受了“洗禮”祝福的“叛徒”一趟趟行走在無人的公司中，去“忏悔”不屬于自己的罪，颠覆終末的“樂園”。

塞恩思從來不怕走夜路，能大氣不喘抱着兩大箱零件爬樓梯回工作室的她一向是朋友們夜場聚會求救的首選，扶着一個喝的半醉的姑娘也敢在昏暗的路燈下對小混混質問看什麼看。

但腦葉公司的走廊真的好黑。

被主管大加贊賞的增益眼罩飾品遮擋了視線，隻留下些許微弱的光感，可到最後這些最後的光感也被異想體們誘發的大停電所剝奪，覆上了鳥嘴面具的塞恩思隻能瞪着一雙空洞的眼窩走在漆黑的公司裡，流淌着血淚聽各式怪模怪樣的異想體在身旁略過，發出奇異滲人的怪叫聲。

異想體傷不到擁有“祝福”的“叛徒”，塞恩思也從不畏懼揮動武器朝怪物宣戰，真正令她感到畏懼的隻有黑暗中自己的腳步聲。

哒、哒、哒……

熟悉的規律腳步聲在漆黑的廊道中回蕩，伴随着鞋底踏過鮮血的微弱水聲，嗅聞着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

狹長的走廊無限延伸，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塞恩思疲憊地睜開了眼睛，那根掉了的睫毛依舊卡在眼睛裡，随着眼皮眨動帶來一陣酸澀的不适。

“真讓人不爽。”

塞恩思面無表情地說，對着鏡子又一次扒開了自己的眼睛，用因為常年使用工作而變厚的粗硬指甲輕輕撥弄，看着指尖上的睫毛長長呼出一口氣，扯了扯嘴角。

她深呼吸了幾次，丢掉那根睫毛，而後又一次打開了水龍頭，以大學室友教她的洗臉方式用溫水又洗了一次臉，老老實實用面巾吸幹淨了水，換掉沾了水的睡裙，打理好蓬松的卷發敷上面膜，最後還不忘給手做保養，打着圈搓揉軟化自己指節處的老繭。

白森森的面膜孔洞中露出的眼睛依舊疲憊，但鏡子裡的人看着終歸體面了不少。

塞恩思對着鏡子扯了扯嘴角，笑裂了平整的面膜，走出盥洗室去了員工宿舍自帶的小型水吧台，用公司發的高檔禮盒茶葉煮了一鍋茶葉沖奶茶，聞着茶香整理思緒。

五分鐘後，塞恩思端着熱氣騰騰的奶茶回到了卧室。

主管的掌控欲極強，員工身上的定位監聽與生理監測裝置哪怕是洗澡、睡覺、與“睡覺”都不允許摘下，但他終究沒有變态到在職員宿舍與衛生間裡安裝監控的程度。

——據傳，曾有某位職員在“睡覺”時因緊張或是興奮而觸發了系統警報，一針鎮定過後瞬間進入賢者模式，被自己的臨時舍友所抛棄。

坐在床上喝奶茶的塞恩思控制着心緒，動作不急不緩，以一種不會觸發警報的平和狀态，拿出了自己日常寫寫畫畫的草稿本。

草稿本的第六十三頁潦草記錄着幾個數據，還有一幅畫了個開頭的粗糙線路圖。而第六十四頁空無一物，隻有幾條從上一頁透來的淺淺筆迹，原本寫在這一頁上的東西早已在回溯的時光中歸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