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底望不見太陽,但機械鐘卻從不錯漏。
而随着時間的推移,“白夜”的收容室裡彌散着的聖光也愈加耀眼刺目。
終于,在主管正式宣布工作開始的第三個小時,“白夜”門前的計數器伴着早上八點的鐘聲變幻,隻餘下最後一點倒計時。
“白夜”的眼皮微微顫動,仿若即将破繭的蝴蝶。
于此同時,被“白夜”選中的使徒們也意識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正在進行着的動作,擡起頭遙遙望向某個方向,猩紅的血絲在眼白裡開疆拓土,侵占最後一絲理智。
懲戒部下層狹小的電梯間裡,原本還在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的六名員工瞬間陷入了沉默,就連慣常會活躍氣氛的費蘭都沒了言語。
他們一臉的莊嚴肅穆,像是在傾聽着什麼。
塞恩思隻能慢半拍地仿照着幾名同類的動作,假裝沒有感受到心口的隐痛,将雙手抱于胸前,虔誠禱告着。
她什麼也聽不見。
而在短暫的集體禱告後,他們就好像恢複了正常,舒舒服服坐在後勤們從休息室搬來的椅子上,打發着最後的時間。
他們高談闊論,贊頌恩典,在分享食物的同時也替彼此抓撓着他們瘙癢的後背,像是一群還未學會使用工具的與愚蠢猴子。
脆弱的西裝制服禁不住員工們的撕扯,再也護不住内裡溫熱的血肉。
塞恩思能清楚地看到,在他們白皙的肌膚之下,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蠕動。
恰如醫生隔着母體的腹壁觀察胎兒一般。
下一秒,列懷特的甲縫裡出現了艾米莉亞帶皮的碎肉,藍晨俯身在秋葵背後歪頭啃咬着什麼,像是小時候媽媽用牙咬斷孩子衣服上的線頭。
隻還剩費蘭還在苦守着最後的體面,悠然坐在屬于自己的小闆凳上,把手心裡粘稠的血液當做發膠,揉開後均勻抹在頭上,束縛起一縷散落的淺灰色柔軟發絲。
主管抽出空來往這邊瞥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赤手空拳的員工們隻能在彼此身上留下零星不值一提的輕微傷,而它們很快又會被分布各處的再生反應堆所治愈。
殷紅的血浸入黑西裝,有如泥牛入海,留不下半點痕迹。
認知濾網籠罩下,主管隻能看到六個發型發色不同的員工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擠在狹小的電梯間裡,頭頂的文字氣泡彼此交疊,看不清到底在聊些什麼。
——出于安全考慮,安吉拉貼心地關閉了塞恩思等使徒員工直接與主管通訊的權力,僅保留了以文字呈現對話監控内容的基礎功能。
主管沒有提出異議,也并不懷念員工們無聊時的自言自語。
“工作,拿報酬,工作,拿報酬……這就是我們的存在方式。”這句員工最常說的話主管已經聽膩了。
主管很快移開了視線,最後一次清點着戰前要做的準備工作。
……
終于,鐘聲又一次響起,血色的聖光籠罩公司的每一處角落。
【時機已然成熟。古老的鐘聲再度響徹,全新的世界即将來臨。】“白夜”舒展着羽翼,大張血眸,高聲呼喚着:【起來吧,我的仆從,歡唱着迎接我的到來!】
急促的三級警報響徹地底,被選中的使徒們一個接一個地戴上了鳥喙面具。
【聆聽我的教誨,擯棄你的血肉,才能迎來新生。】
除塞恩思外的十一名使徒虔誠低垂着頭顱,瘦弱的人類身軀在在駭人的吱嘎聲裡扭曲着,血肉脫落,骨骼斷裂後又再度拼接,後背的脊骨上長出一對潔白的翅膀,以扭曲的怪物之身行走大地。
列懷特所化身的使徒低聲嘀咕着什麼,随即腳下一道血光閃爍,将它傳送至那位至高無上的主的身邊拱衛。
電梯間内剩餘的幾位使徒發出豔羨的低吼,很快也離開了這裡。
它們高舉着能夠“赦免”一切罪孽的血色十字架,在走廊裡緩步前行,徘徊中靠近它們的主,并為它們所遇見的每一條生命帶來“救贖”。
而塞恩思茫然站在原地。
掙脫了囚籠的“白夜”沒有呼喚她的名字,也并未賜予她“新生”。
臉上由人皮制成的鳥喙面具也無法給塞恩思帶來安全感。
她仍保持着人類之軀,被“虔誠”侍奉的真主所抛棄,追趕不上同類的腳步,隻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這裡,茫然流淌着血淚。
“我不能一直躲在這裡,我要去做些什麼。”塞恩思對自己說。
主管對塞恩思的下達的指令是“待在懲戒部的電梯間”,但那已經是四個半小時之前的事情了——鳥嘴面具無法為叛徒帶來“新生”,卻也削弱了主管對員工塞恩思的掌控力。
塞恩思望着電梯間的金屬牆壁,用空洞的漆黑雙眸望着自己的模糊倒影,突兀笑了起來。
小小的笑容隐匿于蒼白的鳥嘴面具之下,但做出了決定的塞恩思仍舊感受到了發自内心的松快。
她低頭撫平了西裝制服上的褶皺,擡手扶正了頭頂的荊棘之冠,深吸一口氣,踏出了這間狹小的電梯間。
電梯間外彌漫着血霧,幾名奔赴了“新生”的文職依偎着倒在一起,身體早已沒了溫度——使徒們除了肅清“邪惡”的使命,也同樣承擔着傳教士的職責。
塞恩思在他們面前停下,低垂着頭,雙手攏在胸前,虔誠禱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