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沒真的碰上,半指寬的距離,他往後斜靠了靠,半托着臉看過來,是一個乖巧等待的姿勢。
奈奈子突然感到微妙的,無可奈何的心軟。
一瞬的松動,蝴蝶扇動一次翅膀的時間,猝不及防就跌進了金色的陷阱,閃閃發光的、像一面弧度很漂亮的鏡子,分分明明地隻倒映了一個人的輪廓。
立花奈奈子跳過的按鍵沒生效。
預見之中的麻煩,即使思慮千百遍,也不會出現導向為優的第二個選項,就像單程線列車的終點沒有意外,刺耳的鳴笛,老舊皮質腐爛的味道,循規蹈矩的灰色風景……
這些會因為經由車窗的風流轉撫過了兩個人的衣角而有所不同嗎?
理智點亮了腦内的紅燈,密密麻麻的顯示着危險,可越是這樣,萬分之一的、名為好奇的顔色就愈發顯眼。
會不一樣麼?
她忽然想知道,那些聽到兩耳生繭的勸誡,由他來說,自己的回答是否還會和原來相同。
閃着暗金色輝光的瞳孔,很多時候更像是太陽下冬日早晨的湖面,輕輕撫平波瀾後,水中倒影便會清晰可見。
此刻穿堂而過的風,與年少時期将手伸出教室窗外感受到那股自然是不同的,奈奈子确信這一點,但兩者之間到底還有幾分相似,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五年前,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裡、難以言明的話,隻能攥在手心裡的秘密和說不出口的生日願望,會不會在立花奈奈子這個人身上留下痕迹這件事,她也無從得知。
深吸了一口氣,奈奈子偏過頭,語速很快:“半分鐘,說你要說的。”
是妥協。
也是暗藏的期待。
“啊…那個……她們、就是……”許是一開始她的态度表現得堅決,真要開口,虎杖悠仁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措辭了。
什麼啊,這家夥根本沒想好?
奈奈子挪開視線,飛快眨了眨眼。
“西宮優子的婚禮。”她提醒道。
“沒錯!”虎杖點頭如搗蒜,兩手一拍,驚喜地問:“你已經知道了?”
沒等奈奈子回答,他又摸了摸下巴,自顧自地說:“果然是奈奈子,好聰明。”
“……然後呢?”西宮家的人一向不好應付,奈奈子隻是單純地覺得那對姐妹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而已。
“要去嗎?”虎杖撓了撓臉側,問她。
“不。”想想都覺得麻煩的事,去過一次就夠她後悔的了,奈奈子看着蘸水筆在桌上滾了一圈,似是無意地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呢?”
“覺得應該答應她們?”說這話的同時,奈奈子視線上移,看進他眼睛。
虎杖莫名有些心虛:“嘛……畢竟……”
“畢竟是生病的長輩。”奈奈子替他把話說完了。
她語氣依舊溫淡,眉眼淺淺,看不出情緒。
虎杖悠仁這下知道了,她是在明了所有的情況下,冷靜地、漠然地拒絕了出席。
“她們說……是家人。”他本意是想解釋自己為什麼答應幫忙,但此時此景,說出來很像是暗暗的指責。
虎杖後知後覺地想補救,可對視的瞬間,破碎的冷意和生疏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猛然炸開,生生止住了話頭。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奈奈子一瞬不眨地看着他,這麼想着。
審視自己隻是借口,期待本身就是回答。
相同的是湖中映出的倒影,連帶着緊攥手心留下的印記,時間流轉的風消散不去這樣的痕迹,它們都停留在了五年前。
這太糟糕了,愚蠢又懦弱的記憶翻江倒海似地在眼前重現,自以為是被理智的本能戳穿,帶來的羞恥感幾乎要将人淹沒。
奈奈子沒辦法對五年前的自己生氣,喜歡一個很好的人本身并沒有錯,真正令她郁結的是當下,是對她還抱有期翼的現在,更是羞恥之下她不想承認的……傷心。
于是,因賭氣而生的、帶刺的話也變成了淺淡的、闡述事實一般的自嘲:
“家人?與我而言,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存在了。”
片刻前的縱容和溫情摔成了碎片,再次熟悉的親近也成了泡影。
虎杖悠仁感到郁悶和委屈。
有一瞬他甚至想,太聰明好像也不好,能精準地說出讓一個人難受的話……
可更讓他難受的是,比起故意想要惹他生氣,她說這話時的神情更像是無意識的,一語雙關好像隻是他一個人的自作多情,就連這樣握着惡意的匕首的時刻,她好像也看不見他,這是虎杖悠仁不能接受的。
計劃之外的真心從裂開的縫隙中傾瀉而出。
“……為什麼不”他呢喃道。
看看我……
“什麼?”奈奈子沒聽清。
“好冷淡。”
不要對我也那麼冷漠啊。
很輕的一句話,卻如同安靜空間裡掉落一根針那樣清晰可聞。
奈奈子怔住,眼裡的情緒一瞬皲裂成碎塊,耳邊雪夜的風呼嘯而過,汽車發動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和一牆之隔的閑言碎語揉成一團——
“那孩子都沒有眼淚的,和她母親一樣……”
“怪物。”
“可怕……笑都不笑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