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周末,頂着靡靡細雨,無所不有的超級大商人在清晨拉動了合作夥伴的門鈴。
這是一場沒有預約、突如其來的會面。
撐着傘在門口等候的功夫,多莉想要摩挲錢袋裡的摩拉,但她還是忍住了。這棟寓所的臨時主人沉穩可靠,投資眼光獨到,對她而言是僅次于艾莉絲的重要商業夥伴,相應地她也必須恪守與璃月人交易的忌諱——不當着對方的面玩錢。
含章在開門的瞬間就意識到了什麼,眼裡的笑意慢慢消失了。路過飄着咖啡和紅茶香氣的餐廳,多莉眼尖瞥見教令院那位呆闆又不誠懇的大書記官正坐着喝咖啡,曾有過不快交集的兩人目光短暫相交,又若無其事地挪開。
“咖啡還是紅茶?”
“先看再說,今天早上第一艘入港商船帶回來的。”多莉将一卷文書遞過去,随後坐在靠背椅上,“璃月飛雲商會名下的船隻,船長我認識,可信度很高。”
打開文書,首行“騰龍飛麟,雖壽比山嶽,終為土灰”已是極為刺目,但含章僅皺了皺眉頭就繼續往下看去。全篇文字不長,其中所透露出的消息足以讓每位客居他國的璃月人如喪考妣——事實上也并無差别,因為磐岩國度的君父,自立國起數千年間一直庇護着人民的那位神明,已在今年的請仙典儀上山陵崩逝。
沉默着将全文反複看了數次,幾乎每個字都深深銘刻在心底,這才翻到第二頁——多莉貼心地根據船長口述簡略介紹了玉京台異變、奧賽爾進犯、群玉閣墜海等大事件,最後含章将視線從紙張上挪開,略一點頭:“是我失态了。雨天出行不易,還請稍坐,喝杯紅茶再聊。”
“那我就不客氣了。”
多莉知曉這消息将打亂原本預期的諸多安排,即使是再沉穩的人也需要緩沖的餘地,趁着人不在她環顧書房,不意外地發現角落堆着幾個皮箱,那是昨日含章在寶商街她名下商鋪采購的須彌特産——華麗的挂毯、名貴的香料還有妙論派創作的奇巧玩具,當時他的眼中還是對歸鄉的期待,主打一個看中就買不論價格,讓多莉美滋滋地賺了一大筆摩拉。
命運變幻,委實難料。
沒多時含章就回到了書房,在帶來一杯溫暖的紅茶後,他從書桌抽屜裡翻出一份文件開始删改,同時一心二用與多莉交談:“今天有商船啟程嗎?”
“飛雲商會裝卸完貨物就會回航,不過中午前必須到達奧摩斯港,他們不等人。”
“多謝,勞你費心打點。”
“能幫上忙就行。”但等看到寫好的文件,多莉仍是為手裡這份信息小小吃驚了,“你認真的?”
“除清單上幾家期權外其餘盡快抛售,我的本金與利息所剩不多,都交予坎蒂絲處置。若後續風向有變,以你的信息渠道必然會察覺到,保全自身為要吧。”含章收起筆,心平氣和地回答,“誰也不能完全預料一切,畢竟在世道時運面前,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多莉,請多珍重。”
商人飲盡紅茶,挾着芬芳暖意和重要信息匆匆離去,留在書房的人垂頭看着桌上的精裝書,那是昨日剛從友鄰處借閱的《千夜故事集》。
很遺憾,來不及看完了。
一隻熟悉的手從身後掠過他的耳側,取走了桌面上的官文通告。
出身知論派、時刻保持思考又在日常工作中接觸大量機要信息的艾爾海森很快就看穿了其中關竅:“文書措辭有異。岩神是衆仙之祖,其麾下仙衆夜叉哪怕經曆戰争凋零,也不會毫無存在感。官文通告中卻對此隻字不提,璃月七星不可能不明白仙人擔保對穩固時局的重要性,如此恣意行事隻能說明仙衆的默許,神明離世應另有隐情——”
“他必然還存活于世。”含章打斷推論,“你的猜測沒錯,我因岩王帝君的恩惠與擔保而活,這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有的話隻要點到為止就已足夠。
靜默籠罩着書房,含章轉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卻徑直撞進那雙比翡翠更讓人心神搖曳的眼瞳,其中不容錯認的專注讓人不由得自胸臆間生出了一絲情緒,細微卻無法忽略。
像是初見時,被馥郁嬌豔的須彌薔薇吻過衣袖,稍縱即逝的觸感。
但他們都不是會輕易被情感左右判斷的人。
艾爾海森是客觀理性的求知者,清醒地活在自己的精神王國裡,随心所欲不逾矩,認可知識,追逐知識,相信知識,也永遠不忘懷疑知識。
意識之海的圖書館使得含章承襲了不同世界的知識體系,得以窺見以人軀推動世界變化的另一種可能性。然天道無常,無數湮沒在曆史塵埃中的文明已經證實了升華之路的艱險,他必須直面那位俯瞰千秋的岩王帝君,取得必要的回答。
這一點,無論他們之間的情誼是否難以厘清,如月光般模糊暧昧,都不會有改變。
“我将啟程回璃月。”含章宣布了決定,平靜且不容動搖,“賭約依然有效,但知識也會是侵蝕意志的猛毒,希望在見過他之後,我能夠解答你的疑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既然你已決定,那麼,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