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浥川輕歎:“清一,你的心亂了。”
葉清一茫然之色更重:“……是這樣嗎?”
雲浥川靜默無言,隔着千山萬水葉清一看不到他的臉,隻能感受到他若有若無的遺憾。
……遺憾?
他為什麼遺憾?
葉清一想不不明白。
“一步步來吧,”他說,“不管你要做什麼,我總陪着你。”
葉清一動了動,忽然覺得沒什麼動力。
“雲浥川,你說我現在這樣是不是特别可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甚至自己受了傷,把自己弄丢了都不知道,卻還大言不慚的、固執的說着要去救一個可能不需要救的人。我哪有這樣的資格?愚蠢而自負,或許整個靈鲵一族中沒有比我更差勁的存在了。我現在打得過饕餮,打得過鲲鵬,或許還打得過其他未醒來的兇手,但這有什麼用呢,武力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在人族主導的大世中甚至連小麻煩都無法擺平,空活萬年罷了。”
“不,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雲浥川輕聲說道,十分有辨識度的、溫和的聲音如山谷間自由的風,天上飄忽不定的雲,河道中清涼的流水,“如果你所敬仰的山主知道你想為他付出的心情,知道你已經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正堅定不移地行走在他希望你行走的路上,他一定會很高興。”
“ 是這樣嗎?”葉清一的神色依舊空茫,“其實仔細想一想,我好像并沒有太多有關山主大人的記憶。我好像知道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他幫了我很多,教了我很多,但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我曾經向你描述過的那個山主大人,真的是山主大人嗎?我不知道,那或許隻是我的幻覺。曼婆婆說我的神魂受損,我沒有半點感覺。我怎麼和你解釋呢?我不願意接受,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然而事實就在眼前,我不得不面對。當一個人無法确定自己記憶的真假,那他還是他嗎?滿婆婆也好夫諸也好山主大人也好,我沒有實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很多東西都隻是我的一種感覺,你知道嗎雲浥川。我表達不出來,我不經思考說完之後我才發現我沒有這段記憶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我丢失的神魂丢失的記憶呢,它們在哪裡?我不知道!”
雲浥川垂眼:“一切都會好的。沒有的記憶就暫且放下,你總有一天會将它們慢慢全部想起來。即使你真的丢了所有關于過去的記憶,你還有未來。”
“沒有未來了。”葉清一的狀态,肉眼可見從茫然變成了極度焦躁,“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怎麼會有未來?!雲浥川,我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絕不能忘的東西。”
“我陪你去找。”雲浥川似乎閉起了眼,葉清一透過契約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隻有一片黑暗,“你的生命還有很長,作為随時可以飛升的妖族,壽命幾乎無窮無盡。而我,作為你的契約者,會在我有限的壽命中盡一切所能幫你去找回你丢失的東西。”
黑暗中亮起點點金芒,如黑夜中的煙花,是雲浥川在寫字。
『與君一諾,生死赴之。』
“我立下的誓言,隻要我還一天活在這世上,便生死不負。”
葉清一屏住了呼吸,感到一陣鋪天蓋地而來的頭暈目眩。
“……誓言太重,我承擔不起。”
“不,你擔得起,擔得住,我從不懷疑這點。咳咳。”雲浥川咳嗽了兩聲,很快将喉嚨裡那點不适壓下,“所以去做你想做、能做的事情。千裡之行,始于足下。你要相信,你正在一步步走在你想走的路上。如果記憶無用,就任憑本心帶你前進。龍骨說你修成的三昧火是心内火,一不注意便傷人傷己,如果你感到痛苦,我希望作為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契約對象,你能說給我聽。也許誰都可能站你的對立面上,包括夫諸,但契約不會,我也不會。”
他的聲音仿佛清涼的溪流,一點點拂去葉清一心中的不耐與焦躁:“這樣,你可以多信任我一點嗎?”
極緻的安靜中,葉清一聽到自己略顯粗粝的呼吸聲:“……好。”
然後雲浥川睜開眼,世界再次變得多彩。他一直保持着連接,整晚沒睡,從晚霞的餘晖盡散到日出升起的那一刻。
“……雲浥川。”葉清一覺得自己的聲音是沙啞的,“即使是多餘的無用功也好,我想去看看。”
雲浥川沒有問他想去看什麼,隻是道,“你都确定方位了嗎?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我向局裡打一個特殊申請的話,可以出來,反正現在暗間也不是特别需要我再插手。”
“不用。”葉清一呼了口氣,天氣漸涼,這口氣立刻在海面上凝成淡淡的白霧散去,他在意識内畫圖給雲浥川看,“昆侖山主為萬山之祖,地處極北,地理位置也沒有大改,最不用我去操這心,可以先不急着去,等有空了我去找袁默聊聊。然後玉珍山脈在西北,月連在極東,秦震山脈在西南……清漪水脈在東南,之後有機會我會再回去。月連為水脈,離東海最近,甚至有部分與東海相連,或許知道些什麼。”
雲浥川并不發表自己的意見,隻是靜靜聽葉清一說。
“能撼動龍脈的隻有龍脈。那麼你說,會是哪條龍脈背叛了自己的同類呢?”他喃喃,“願意以人身道體出現的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