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鞋的主人說:“如果我藏起來,會不會好一點?”
“嗯?”
賀言聲擡頭,來人是沈尋知。
候場待機的演員休息椅都放在一塊兒,現在齊逍提前收工,這一隅天地就隻剩下賀言聲和沈尋知兩個人。
為了貼合角色,沈尋知的頭發留長了,鬓角幾簇碎發滑下來搭在顴骨處,有些擋眼,但依舊能看清眼底的笑意盈盈。
他穿着樓奚的戲服,白色絲質長袖禮衣配深色長褲,那褲子的褲腰極高,腰封似地勒出細瘦的腰身。逆光站着,身體輪廓從衣服裡透出來,在一片朦胧中孱弱又勾人。
沈尋知拖着休息椅往賀言聲那邊靠了靠,從口袋裡掏出東西遞過來:“賀老師,吃糖嗎?”
白色的包裝紙靜靜地躺在對方的手心,賀言聲看了一眼,是鹽味奶糖。
他對甜食沒什麼興趣:“不了。謝謝。”
沈尋知從善如流收回奶糖,視線悄悄掃過對方手裡筆記密密麻麻的劇本,開始寬慰人:“導演隻是脾氣大,他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了解他。”
賀言聲暗自腹诽:他對你不怎麼珍惜,你對他倒挺在乎,那應該不存在強迫關系……
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的賀言聲,立刻驅散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嘴裡說的話變成了:“你覺得展維這裡該外現情緒嗎?”
沈尋知用舌頭把奶糖推到一邊,鼓着半拉腮幫子:“其實不用我覺得啊,這是你的展維,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他就是什麼樣的。”
話是這麼說,可萬念成似乎有他的想法。
賀言聲陷入沉默,身邊的人又把他拽出來:“你知道在我眼裡,樓奚是什麼樣的嗎?”
沈尋知不太擅長交流,他低頭看着地面,把一顆石子在兩腳之間推來推去。
“我覺得他很膽小。也很可惜。”
賀言聲望向他,沈尋知似有所感,卻沒擡頭看他一眼,接着道:“他從小就被王庭的人搶走,又被丢在别院裡獨自長大,沒感受過一天雙親的疼愛。他心裡是有希求的,想自由,想解脫,怕孤獨,所以才會溜出來玩。”
“但他又很膽小,怕被發現,怕受處罰,所以他隻求了你。”
沈尋知将石子踢到一邊的草叢,側首看向聽書人:“他隻相信你。”
蟬鳴打破黑夜的沉寂,自第一句話起,賀言聲就注視着沈尋知,是以沈尋知望過來,正好撞進了他的眼裡。
猝不及防的對視又引起了靈魂的顫動,賀言聲覺得心髒被人狠捏了一把,在反上來的酸脹感中,仿佛聽見樓奚對他說:“展維,我隻相信你。”
片場的人影零零散散,大件的設備都裝了車,原本今夜的通告就是要拍完這兩場,東邊外場那兒早就提前布好了景,隻等設備和人過去。
場記高喊一聲,示意大家上車,沈尋知應了一句,撐着座椅的支架借力起身:“走吧,賀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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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第二十七場一鏡一次,action!”
和展維走散後,樓奚一直在尋他。
覆城的夜色給找人添了難度,同時也隐匿了危險靠近的腳步。
樓奚穿街尋巷沒能看見熟悉的身影,天氣炎熱,握在手裡糖人開始融化,他顧不得滿身潮意,加快腳步跑上跨河的石橋。
坊衆這會兒都趕去護城河畔放燈祈福,東郊這片人影疏落,石橋正中是這附近最高的地方,去那尋人能快些,被尋的人看見他也更容易。
樓奚跑至橋身小半,視野正好越過橋身的最高點看到對面橋下的風景。原本的喜悅戛然而止,陡然頓住的步子餘力一震,震落了糖人底部墜着的一滴糖汁。
橋下站着的人高大壯碩,黑巾覆蓋了半副面容,隻餘一雙漆黑冷漠的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樓奚後撤一步。轉身逃跑的瞬間,黑巾壯漢腳蹬橋柱,如離弦之箭般沖向他,速度快到根本閃避不及。
利刃脫鞘的摩擦聲在身後響起,刀風呼嘯而至已逼近後頸。
危急關頭樓奚隻覺腰上一緊,一股蠻力順勢将他撲倒,手中半化的糖人落在橋面,摔得粉碎。
天旋地轉中金屬沒入皮肉的聲音刺破空氣,新鮮的血腥味彌散開來,熟悉又心驚的味道湧入鼻腔。
威亞組的配合時機沒掌握好,賀言聲剛起跳的身子被繩索一拽,猛地失去平衡撞上身邊的橋柱。
沈尋知被賀言聲用力壓進懷裡起不得身,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猛烈的撞擊中感覺自己的後腦被什麼東西墊了一下,并沒覺得疼。
他微微擡頭,落入眼底的是賀言聲白皙的側頸,與心跳同頻的脈搏頂起皮下血管,燈光自頭頂而下越過颌骨,投落的陰影在那兒畫下一道優美的弧。
他聞到了,賀言聲的信息素……
“咔——再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