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呆滞了,臉色由白轉青,而後又強自鎮定下來,道:“不!胡說!農卿從未騙過寡人!”
最受打擊的莫過于敦肅公趙霁,他瞠目結舌片刻,對曲秾的欺騙和阻撓憤然作色:“陛下,我安國從未有過女子領兵的先例!何況還是妖女!”
“那我就開了這個先例!”曲秾喝道,“我倒看看安國何人比我這妖女更能勝任這主将之位!”
無人應答,她過往戰績早已深深刻入衆人記憶。
安王附和道:“對,對對!隻要是對我安國有益的人才,無論男女,寡人一律重用!”
曲秾覺得諷刺而又悲哀,若她不是強大到能令人恐懼、又正好切合安王長生的私欲,這會早被無數弓箭打成一個篩子,和蘭香她們一樣,被呼之即來、被棄如敝屣。
趙霁扯着嗓子痛斥曲秾:“這妖女一身邪術潛入我安國,喬無暮便是她私自帶進都城,其歹心昭然若揭,陛下切勿輕信啊!”
安王已被曲秾這幾日畫的長生大餅蒙了眼睛,絕口不提她身上的異術,道:“農卿受寡人之命才隐藏身份、委身軍營,他忠心耿耿、勞苦功高至此,怎可視為歹人!不許再說!”
就是在無數個這樣的時刻,趙霁覺得安國将亡。他與安王年少相識,互為知己,都期望着日後能有一番作為。後來安王踐祚,起初也是勵精圖治的一代賢君,趙霁那時在他身邊,是名副其實的忠臣,心悅誠服為國效力。
再後來二人君臣相隔生分,和睦淪為表面,内裡早已離心。趙霁豁了出去,對身後禁軍道:“放箭!綏遠侯勾結淮國質子謀害陛下,立時射殺!”
“寡人看誰敢!”安王下了命令,可絲毫不起作用,“反了!你們都反了!”
曲秾揮鞭,抵擋飛來的羽箭,一支漏網之箭射中她發髻,将她的頭發打散。而後射來的箭上燃着火,那火和侯府的火一樣,竟能使魔氣護體的煉紅受到損傷。
不單是凡間兩國交戰那麼簡單,一定有一雙手在幕後操縱一切,曲秾想。
曲秾分神間,喬無暮抽出腰側的劍,為她擋去身側的火箭,道:“你現在走還來得及。”淮軍将至,他不願與她正面厮殺。
“我說過保你周全,就一定做到。拿穩你的劍,不要成為累贅。”曲秾道。
火箭越發密集,曲秾幹脆收起煉紅,以魔氣為盾,再擴散開去,将牆下拉弓的兵士擊翻在地。
用魔氣攻擊凡人會有反噬,紅色樹紋蔓延到曲秾脖子上,她在隐隐的灼痛中擲地有聲:“喬無暮是我的人,生殺予奪惟我是聽,他若叛我,我自會取他性命,由不得旁人做主!”
安國人任情尚氣,這誓言不像恐吓威脅,倒更像單方面締結終身。敦肅公恨恨道:“妖女恬不知恥!”
安王道:“農卿這是要敵國質子入贅安國?”
喬無暮臉色漲紅,羞憤道:“不可能!”
曲秾本要否認,見喬無暮那樣子,覺得自尊心有些受傷,低聲道:“喂,做戲罷了,你要不要這麼嫌棄?”
這不是嫌棄與否的問題,戰敗被俘已是折節,若再淪為贅婿,不啻于奇恥大辱。喬無暮道:“你若當真如此羞辱,我一定……”
“殺了我?”曲秾勝負心被激了起來,“你沒那本事,過一百年再說吧。”
遠處馬蹄嘶鳴、喊殺聲有如奔雷,淮國大軍壓境,眼見即将兵戈相接。安王閉目塞聽已久,還以為淮軍尚且遠在千裡,這時驚慌失措,一面逃竄,一面語無倫次求救:“護、護駕!農卿!你擊退淮軍,寡人封你為相,不,你與寡人共治……”
曲秾俯視着他,那眼神太冷,安王像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又四肢并用向趙霁爬去:“霁卿!霁卿救我!”
趙霁緊緊閉上雙眼,又猛地睜開,讓手下精兵帶安王抄密道逃亡,自己騎上戰馬,舉劍高呼:“安國衆将士聽令!随我迎敵,誓破淮軍,不死不休!”
戰鼓喧天,亂箭橫飛,一塊巨石脫離投石器朝城牆上抛來,曲秾眼疾手快,拉住将要逃脫的喬無暮,鞭子一偏,後背生生受了巨石一擊。
“将軍!”喬無暮驚呼。
“時間到了,小喬,我要走了。”曲秾在喬無暮耳邊道,“對不起,我剛才說得不對,你不是短見,隻是在經曆必須經曆的劫數罷了。還有……還有許多事情來不及細說,但有句話是一定要說的:你可以不信我、不信别人,但一定要信自己,眼前的劫數隻是雲煙,你會苦盡甘來、青雲直上的,不是祝願,是事實。”
“你要去哪?”喬無暮聲音微顫,“不……不要!回來!”
曲秾沒回應,仰面向後,從城牆之上墜落下去。城門破了,曲秾的身影淹沒在無數鐵蹄、亂箭與尖矛之下,這次她面帶微笑,留給他的是一個正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