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嘯雙眉緊蹙,可是此時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季岚則深吸一口氣看向若辰,面對衆人的詫異和沉默,也許這一桌中隻有她能明白依妮為何說願意,因為她曾經也是京中大員的嫡長女,所幸父母垂憐沒有讓她受盡委屈,依妮根本不可能是小小年紀便屬意甯國公府,她隻是明白了無法抗争,明白了自己這一世便是為報父母恩情,為家族利益妥協的一生。
“那若我不同意呢?”衆人驚愕的望向桌邊角落處穿來的聲音,語氣平淡卻厚重,瞬間打破了帳内的沉默。
若辰則嘴角微揚,他又從茉雲的眼中看見了銳不可當的光芒。
“盧家還未輪到……”老太君話還沒說完,頓時怒目圓瞪的忿然瞪向茉雲,衆人也從驚訝瞬間變成了錯愕,隻因茉雲手中舉起一物。
茉雲眼露冷厲,嘴角卻微微上揚笑了,手中随意舉起的是老太君給她的那枚,應允她一事的盧家傳家手镯。盧家人任誰都能認出,那是老太君視之如命之物。
“方茉雲,你!”執禮吃驚的指着那手镯說道,“你不可造次!”
“這是你家老太君親自給我的!說是尋回你家老元帥的劍,以此物作為信物,允我一事,怎得說話算話嗎?”
衆人都望向茉雲,元帥亦深深吸了口氣,老太君其中深意不言而喻,那可是盧家傳家的玉镯,當年老太君都未将此玉镯傳給正嘯的娘,而茉雲卻如此兒戲……
老太君的眼神頃刻冷靜如冰,銳利如刀的掃向茉雲,平日待她柔和的笑意消失無蹤,此刻隻剩下微微上揚嘴角帶出了一絲冷笑,既是輕蔑,也是警告,她居然如此不識擡舉。
“如若不信守承諾,我是否該毀了此玉!”
“你好大的膽子!”老太君雖未高聲怒斥,但壓迫感如雷霆萬鈞撲面而來。她慢慢站起卻帶着無可置疑的權威。她亦不需要大聲斥責,僅僅是站在那裡,便讓整個屋子充滿了窒息的威懾。
正嘯皺眉要起身卻被若辰一把拉住手腕,按回了座位。
“我的要求便是讓盧依妮自己再選擇一次!”茉雲望向老太君絲毫不畏懼,神情風輕雲淡的說。
老太君愣松了半刻望向茉雲,然後冷冷的看向盧依妮,盧依妮顯然眼神中透出了一絲驚慌失措。
“盧依妮,那你便再告知她一次你的打算!”
依妮眼眶紅潤卻恢複了平靜,眼神深處卻隐藏着難以言喻的掙紮與不甘,可她最終站起來說:“茉雲姨……”
“盧依妮,我也算曾教授你幾日武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故而待我把話說完,你再做選擇!”
依妮深吸一口氣望向茉雲,長輩們的期望、家族的責任,像無形的枷鎖壓着她,她此時哪還有什麼抉擇?
“你可知京城那些千金小姐看似嫁入高門顯貴,珠光寶氣,實則一生受盡擺布!那些被狗鍊栓着狗都比她們過得好!那甯國公府……曾經有個傳宗接代的小妾,不過是為了讓她在吉時生産,結果讓其拖着不生,結果所謂吉時便是她的蓋棺之時!”
“那不過是無妄的流言,豈可輕信!”老太君反駁道。
“我在禦史台呆過,我不知道什麼是流言什麼是真相嗎?”茉雲冷冷望向老太君怼道,“您其實也定然知道!”
依妮不想再看見茉雲和太奶奶争吵,她深知太奶奶為她定下的這一切皆為盧家軍朝堂局勢,她也願意為此付出一切:“茉雲姨, 我……”
“盧依妮,難道什麼家族的大業,國家的安定,會壓在你一個小女孩一場聯姻之上,荒謬!你擡頭看看你爹和你爺爺,他們絕不可能希望你如此!”
依妮愣了半刻看向正嘯,正嘯眉頭緊鎖,眼中翻湧着怒意與無奈。他身披戰甲半生,可以抵禦關外最兇狠的敵人,抵擋這天下的風雨,難道卻不能保護自己唯一的女兒免受這場政治聯姻的束縛。
老太君終于忍無可忍的忿然的怒斥吼道:“盧依妮是盧家嫡女,為了盧家的使命,殚精竭慮,付諸一切,這就是盧家人的命。”
“你可以這麼要求你自己,那是你當年選擇嫁入盧家,你也可以這麼要求盧正嘯,因為當年他答應了他爺爺擔起這份重擔,但不可以這麼要求盧依妮!”茉雲坐着仰面淡然看向老太君。
“她難道不是盧家血脈?而且她的未來聯姻是甯國公長子嫡孫的正室!哪一點委屈她了?”
“她的娘是當年盧家帥府長子嫡孫的正室,她受過委屈嗎?”茉雲冷然笑了望向盧老太君說道,“盧依妮欠的血脈之債,應該在她母親費勁心力生下她的那一刻便還了!她走的時候,隻有您在,您難道都沒有承諾過要善待她的女兒,怎得您連死人都騙啊?”
老太君頓時倒吸一口氣咬牙望向茉雲,季岚不禁望向茉雲,她那風輕雲淡的笑臉下,說出的話字字如刀。
“盧依妮,聽聞你的母親仰慕你的父親一世,哪怕嫁入帥府隻是一位用來傳宗接代的夫人,受盡冷落甚至被唐百欣那丫鬟欺負羞辱,全府上下隻在意家族榮光,門第高潔,沒有人在意過她。她都未聽你叫過一聲娘,仍然拼盡最後一口氣将你帶到人世,就是為了讓你重複她悲劇的一生嗎?”
依妮的淚水頓時劃過雙頰,她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眼中都是痛苦與悲涼。
她望向正嘯,兩人的對視充滿了複雜的父女之情,茉雲的話亦如刀子一般在他心上镌刻,正嘯知道他此生最對不起就是他們娘女,而對于依妮而言,她自幼變沒了母親,她的父親便是她的信仰。
“盧依妮,說完你娘,再說到你爹,你們家之人,誰自幼不是任老太君拿捏,誰都是在外累成狗,回去還要被她罵成豬,他居然為了你敢跟他奶奶硬鋼,你此刻居然先慫了!當年你求我教你武藝之時的誓言,你忘到哪裡去了!”茉雲瞪向依妮冷然說道。
依妮的眼中頃刻閃爍出不一樣的光芒,回想起那段中州的時光。
“盧依妮,但老太君有句話說得沒錯,你乃帥門嫡女!”茉雲擡目直視依妮的雙眼,眼神中透出銳利的光芒,“豈容人如此擺布?”
“我沒有忘,我不想嫁人,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習得一身武功,可以跟茉雲姨一樣,能為爹爹鞍前馬後,随爹爹征戰沙場,不枉此生流着盧家的血!”
“好!”正嘯欣慰的望向依妮,透着他一貫的強硬與不屈,仿佛在戰場上頂住萬軍之力般堅定,若依妮願意,自己不能攔阻,但依妮若不願,自己決計為她抗争到底。
“依妮,說得好!”元帥深邃的眼眸中頓時微紅,如燃燒着烈焰,“娘,我元帥府的使命絕不依靠犧牲子女的幸福來謀求!”
老太君臉色依然嚴峻,但在這番激烈的據理力争下,她的氣勢很明顯弱了起來。季岚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老太君,這可是對老太君權威緻命的打擊。
誰知道茉雲擡手将那镯子随意的扔了過去,頓時衆人皆驚慌失措,盧依妮不顧一切的接住了那镯子,抱在了懷裡才驚魂未定的松一口氣,立刻擦幹淨雙手奉還給老太君,而老太君的臉亦一臉慘白的瞪向茉雲。
茉雲則毫不在意的淡然笑道:“老太君,您這麼在意這個镯子?可若百年之後,老盧帥問你,一個物件你這般稀罕,怎麼不稀罕稀罕他的子孫,您如何作答!”
老太君望向茉雲,平日裡一貫沉穩自持的威嚴蕩然無存,她仿佛整個人頃刻間變得憔悴而脆弱。季岚望向老太君,若之前言語隻是将老太君氣場打壓,那麼這句話便是将她擊得粉碎。
“那老盧帥當日為何要找您,何不……”
“閉嘴!方茉雲,你滾出去!”正嘯頃刻瞪向茉雲說道,眼神示意她不要說了。
茉雲看向正嘯瞬間給了他一個白眼,丢開碗筷不屑且忿然走了,可是季岚望向她,分明看見她轉身的瞬間暢然的笑了。
若辰望向她撥開帳簾大步離開的背影,亦輕輕嘴角上揚,這秋夜裡,斜月橫,疏星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