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棠捏着一塊抹利餅掰開，送入口中，抹利馨香，外皮酥香，并不算甜膩，卻格外好吃。

她還給在外面瘋玩的三人留了一些，一會看着天色再下鍋煎一下。

院子裡的黃檀木，除去嵌合在炕席上的木料，餘下的剛好夠做一張書案和八仙桌。

姜滿棠拿着鋸子，割下案面和桌面的厚度，用木賊草打磨的平滑，連邊角都被她刻意打磨成圓的。

書案的案足中間立着擋闆，而八仙桌則是桌柱。

姜滿棠的書案做的很大，足夠一個成年人在上面打滾，她想着冬日裡，可以在桌案下放一個碳盆，前面置着個綿簾。

八仙桌四周置着長凳，底端的凳柱呈大開的三角形，非常穩固，而書案配置的是一張帶搭腦的方椅。

“阿琢，”姜滿棠瞧着院子角落，視線落在正翻着土地的身影，“來看看高低。”

溫時琢知曉姜滿棠想在院子中打一張桌子，聞聲轉頭，卻瞧明顯瞧見了那張書案。

他腳步微頓，而後才提步走來，順着姜滿棠的力道坐在方椅上。

“還合适麼？”

溫時琢垂眸，視線下落在小臂上，搭着的指尖似漸變的春桃，像是嫩芽初生。

他點點頭：“多謝阿姐。”

“走，”姜滿棠搬着書案的一側，扣緊邊緣，“一起擡到堂屋裡。”

溫時琢起身，去擡另一側。

兩人在堂屋中找好位置，溫時琢才去外面把那張椅子挪進屋裡。

“阿姐，怎麼會想着給我買書？”其實溫時琢昨兒夜裡便想問的，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家裡如今因為她，還算過得去，但若是要趕考，就要拿出大半的銀子。

他不想将這個負擔壓在她的身上。

姜滿棠挪着桌案的手一滞，擡眸看向他，神色裡滿是坦然和自然：“當然要讀書，這是立身之本。”

“阿琢，”姜滿棠的視線虛焦，從窗柩中瞭望着遠山，“并非是覺得你隻能讀書，亦或者期盼着你登科及第，而是天賦驚絕之人，若是一輩子不開竅，糊塗着過日子，那便是知足常樂、惬懷盡興，可半明未明之下，卻一輩子囚困于山野，而郁郁不得志，清醒卻無力，就是孤獨的、痛苦的。”

“即便你天賦一般，人需得明理知事。”她的嗓音清冽，吐氣間好似能瞧見冷氣白霧，“最重要的，是你可喜歡，而非能否喜歡。”

“你讀書習字可快樂？你考取功名可是你願？”姜滿棠的指尖擡起，落在桌角應當放置書冊的地方，“你心中，想成為的模樣，它可助你一臂之力嗎？”

“即便最後你不選擇為日月，心中也是遼闊，浩瀚，碧空萬裡，從不孤獨的。”

“即使不閃耀？”溫時琢從習字那日起，學院的夫子對他寄予厚望，周遭同窗羨慕有餘，妒恨也不少，十裡八鄉都知曉他是唯一的童生，兄長在時，他們都希望他走出北方的角落，為長青村揚名，母親自溺，兄長從軍後，他們都在瞧溫家的笑話。

而他的童生之身，更是遭人排擠。

他仍記得從書院廢學那日，同窗三兩成群，倚在桌案上，眉眼挑起，盡是張揚：“再玉樹瓊枝又如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不過是，花開堪折。”随之而起便是嬉笑嘲諷，鬧成一團。

回到長青村，大人可惜搖頭，孩提跟着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一起，靠在樹上抛着石子：“同我們一樣的泥腿子，吃了兩滴墨，當自己是金鳳凰，也值當我阿爹阿娘一直誇！”

他想成為什麼模樣？

起初進學時，讀了幾篇先天下之憂的文章，便從心中燒灼着少年意氣，想着要為百姓謀福祉。

可廢學之後……

他也不知道，要成為何種模樣的溫時琢。

“自然，”姜滿棠瞧着溫時琢，像是在看從前的自己，剛知曉父母之間的背離時，她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之努力的方向，可她就是她，從不為誰活着，也從不為誰所屈服，既然不是她的錯，何需她來改變。

“不璀璨奪目，也不妨自身熾熱，更不代表無人偏愛。”她挪正書案的位置，長睫上擡，眼尾微彎的桃花眸，不偏不倚對上那狐目，“我，阿令，阿淳，姎姎便是明目張膽的偏心于你。”

阿姐。

直到姜滿棠出了堂屋，溫時琢也還立身在原地，骨節修長的手指上擡，指尖輕撫着手腕上的佛珠。

是她親手磨制的那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