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韫是太傅的女兒,怎麼會看不清朝堂上的波谲雲詭,怎麼會猜不出帝王心計。
那次去太師府,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蘇韫心裡難受,不知道是心髒哪裡缺了一塊,填也填不上,補也補不回來。
蘇韫可以不喜歡那裡,不喜歡她的父親,不喜歡那個幫她當成籌碼的太傅,她不喜歡那個家,但她不能沒有家。
但她現在确确實實現在沒有家了。
“那如果你睡不着的話,我跟你聊聊天吧?”
雖然是問句,也沒等蘇韫回答,顔栩便自顧自的說下去了。
顔栩的體貼确實無微不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娴熟。畢竟蘇韫現在可能挺需要這一點嘈雜的,能扯亂心緒,好像一團亂麻躺在那裡,不去看不去碰,心情就能好些。
恰好顔栩也需要,她近來愈發迷茫了,她需要自己被人需要的感覺,能讓她有還活着的實感。兩個人同病相憐,剛好能夠抱團取暖。
說出口之後她就有點後悔了,自己擁有話題終結者,極品話少悶騷人之稱,一句話都憋不出來。
“……”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靜默。
“我聽說睡不着的話喝些酒能助眠。”
所幸蘇韫表現出來興趣。
“可,店家都已休息了。”
書中說酒能澆愁,是真的也好,不是真的……試試也好。
“我有。”
顔栩唇角一勾,鋒利的眼神繼而變得柔和,她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取出來一個酒壺。從前在現代她就喜歡時不時小酌一杯,畢竟小酌怡情嘛,身邊總得捎上一些。平時心情不好就來一口,頗有點酒鬼的意思,如今不就是特殊情況嗎?
于是兩人各取了酒杯,各澆各的愁。蘇韫似乎不太會喝酒,沒幾杯下去就上臉了,半醉不醉的,話也變得多起來。
“聽聞顔大人能觀天象知未來。”
這件事也算是衆所周知了,顔栩也沒什麼意外的。她剛破格上任的時候就衆說紛纭,一段時間後民間的傳言突然就出奇的一緻了。
不過才這兩天,這小姑娘就把自己的底給摸清楚了,怕也不是個善茬。
“嗯,有時能。”
顔栩想了想,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随意含糊的囫囵過去。
蘇韫大抵是被酒精弄的有些乏了,整個人伏在桌前,側頭盯着酒杯,手指在杯沿上一圈一圈的劃,眼神迷離,臉頰上泛着一層薄紅。
“那大人是雍朝人嗎?”
顔栩聽着這話猛然一驚,往日的回憶跟着浮上心頭,她心尖猛地刺痛一下,莫名覺得自己有點想家。
現代起碼有安眠藥,有手機可以刷小視頻打發時間。
不過現代也沒什麼好的,回去的話又得面對那一地雞毛。
她動了動唇,方想開口回答,卻見蘇韫已經枕着手睡着了。
她歎了口氣,也算是如釋重負,總算不用開口瞎扯了。她起身将人抱進房中,正準備走,卻發現蘇韫勾起的小手指勾住了她的衣服。
好熟悉……
于是顔栩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認了一遍蘇韫的臉。說實話,蘇韫長的真的很好看,以至于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她心裡罵了句自己神經,看半天光看臉了。不過算了,顔栩這人忘性本來就大,記不起來也是常事。
蘇韫倒是睡的很香,睡着了也好,一覺睡醒又是新的一天,慢慢的就過去了。
可是,漫漫長夜,顔栩今晚該怎麼辦呢。
沒準對着牆看幾個小時就能睡着了。她在心裡安慰自己。
蘇州确實是個好地方,好像從古至今的地理位置都沒變過,一直都是江南一帶。古色古香,山清水秀。
兩人來的時間正好趕上了這邊的廟會。巳時便有了遊街的隊伍,周遭鑼鼓聲炸響。蘇韫站在原地,這般熱鬧總感覺有些不真實。
從前太師府裡也常會舉辦宴席,那時候蘇韫是衆星拱月,她被圍在中間,享受着阿谀奉承。
雖然她不喜歡。
可今日人來人往,誰也不曾對她多加注意,她又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又覺得不舒服了。
她感覺自己有點矯情,但是情緒又不是随意就能控制得了的。
她曾無數次想過從那個四方院中逃走,去追逐書中所寫的自由,如今卻覺得自己像被棄了一般。才恍然發現斷了線的風筝,并不能高飛。
顔栩瞥了眼蘇韫,一眼便注意到蘇韫臉上的笑意暗淡了些,眸中是掩蓋不住的低落。于是顔栩大概知道她有些不自在了。
真是挺奇怪的,先前真沒覺得《微表情心理學》這麼有用。
蘇韫的耳邊吹不進風,心髒負重,受挫般的躲藏起來。就是在這時候,顔栩突然牽過她的手,帶着一陣風,将周圍的熱鬧席卷回來,盡數還給她,也将熾熱的心跳一并還給她。很巧,是在她最需要這陣風的時候。
顔栩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可能蘇韫皺眉的時候沒有笑起來好看?或者是再不走開遊行的隊伍就要撞上來了,就她倆站在中間,怪沒素質的。
跑起來的樣子實在不太端莊,舉止動作都有些太出格了。
可風是輕柔的,不知怎麼蘇韫就看到顔栩笑了,輕輕勾起來的一點唇角,落在陽光裡,落在她心上,然後一切就沒那麼重要了。
如果說心動是刹那的心跳,那麼喜歡就是一場持久的冒險,你不知道被傾注這個感情的對象如何看待它,但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全力以赴,像要筋疲力竭也在所不惜。
顔栩帶着蘇韫跑過了遊街的隊伍,一眼看中了後面的一個寺廟,寺廟上空能隐約瞧見些香火,看起來很熱鬧。
“這邊好像有個寺廟。”
相握的手心傳來溫度,像把兩個人的心意都牽起來了。
顔栩看着興緻很高。
她想着,不知道求佛能不能讓我晚上睡得好點。全然不知身邊的人已經思緒翩跹了。
她微彎的眉眼像個月牙,笑起來多了幾條細細的褶皺。每一個動作被蘇韫盡收眼底,用充滿粉色泡泡的濾鏡浸透了一遍,提出來都還能滴着水。
她身上有光,很暖很暖,也很亮,透過兩人之間的一道牆縫滲進來,于是所有的黑暗頓時土崩瓦解。
喜歡的第一眼或許真的是見色起意。反正蘇韫是的,她聽着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燃起久違的生命力。
顔栩這個人的魅力不同于世家小姐的知書達禮,克己複禮,三從四德,像是哪裡長出來的野草,蓬勃而生,最後竟長成了參天巨樹。剛好迎合了蘇韫暗藏了十八年的叛逆心思。
而其實顔栩隻是被傳過來的香火氣熏到了,她鼻炎挺嚴重的,眼睛也脆弱。
“大人是要求緣嗎?”
“嗯,對,我想許個願。”
顔栩見蘇韫的神色自在了不少,就是臉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曬的。
“你臉紅了,是被曬到了嗎?”
這邊的天氣畢竟不比皇城那邊,太陽毒的很。
“沒有……”
蘇韫小聲嗫嚅着回答。眨了眨眼,掩飾着神情中的不自在。
“那就好,不舒服要跟我說。”
顔栩自己取了三根香,在香爐台前特别虔誠的閉上眼,又九十度鞠躬拜了三拜。轉身也給蘇韫拿了三支香。
都沒問過蘇韫想不想拜。
蘇韫看着那座不知名的神像,忽然也被顔栩這種情緒感染了。
可蘇韫心裡空落落的,不知道該許什麼願。
她先是望了望天空,沉寂的心底許久才浮起一個泡泡:那就先許願天下太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