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學大講堂很快就聚齊了所有學生。
除了顧家後生,還有不少姻親、鄉鄰借讀子弟,攏共六七十号人,烏泱泱也有一大片。
外舍衆人因年紀小,出來得最晚。
顧悄磨磨蹭蹭,落在最後,就想借機偷溜。
結果被顧影停一把揪住,拖着手往人堆裡去了。
十六歲的顧悄混在一群豆丁中間,實在打眼。
不出意外,他又被群嘲了,隻是這次嘲諷裡,帶了絲酸氣。
“喲,顧三什麼時候不鬥蛐蛐,逗奶娃了?”
“他不會看着兄長接連高中,以為文武科場跟蛐蛐鬥場一樣簡單吧?”
一番話引得衆人哈哈大笑。
另兩舍這下是把入學第一日沒看到的笑話,一并補了個齊活。
顧悄木着臉,忙着在人群裡找原疏,沒工夫搭理。
有那精力閑生氣,不如趕緊越級。有什麼比廢柴逆襲更好的打臉方式呢?
倒是顧影停不幹了,他一把甩開顧悄的手,雙手叉腰,奶聲奶氣道,“我阿娘說,莫欺少年郎,琰之叔公可膩害了,你們等着瞧!”
這小娃雖然年幼,說話倒是很有幾分威信。
内舍學子遇着他,無不避其鋒芒,領頭幾人冷哼一聲,憤憤轉過臉,卻是真的不再針對顧悄。
族學裡這群小輩一貫捧高踩低,這還是顧悄第一次看他們明面上吃癟,實在奇了。
“他不是與内舍原疏最是交好嗎?怎麼沒見那狗腿子?”
倒是上舍一人聰明,換了個由頭重新找茬。
内舍學子連忙接茬,“師兄不知,今日旬考,原家那小子舞弊,被執塾親自叫去了後院,這會恐怕兇多吉少了。”
“誰叫某人昨日撂下狠話,大言不慚說旬考必過,沒那本事,可不得琢磨些歪門邪道?最終害人害己。”
顧悄這才變了臉色。
舞弊是不存在的,怕隻怕原疏離了開小竈的那篇目,一問三不知,被執塾借機發作了。
講堂亂哄哄,鬧得顧悄煩亂,直到一聲輕咳,叫全場消音。
老執塾腳步匆匆,從後院急步而來,他心情很好的樣子,胸前白須都飄得比昨日輕快。
身後跟着的,正是畢恭畢敬的原疏。
這情境,怎麼也不像舞弊被逐出族學的樣子。
内舍幾人原本還在幸災樂禍,見狀臉色難堪,直到原疏躲在執塾背後,偷偷向着他們比了個小指,更如吃屎噎住一般。
剛剛他們戲谑時笑得有多猖狂,這會被打臉了尾巴夾得就有多緊。
“内舍考校耽誤片刻,老朽來晚了。想來,各坐堂夫子已說與諸位,今日觀禮,茲事體大。衆弟子務必謹言慎行,若有人敢惹禍生事,回來我絕不姑息!”
“弟子謹遵教誨!”六七十人答得齊整。
顧悄聽着,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般小說電視劇裡,這種開場意味着馬上就有人要惹禍生事了。
穿越人内心慫叽叽祈禱:我不是主角,惹禍精退散!
原疏一巴掌拍上肩膀時,顧悄還沒回過神,整個人吓得一哆嗦。
“顧三你不至于吧?”原疏反被顧悄吓到,他驚魂未定,“我的三爺,你可穩着點,我這一巴掌要給你拍出個三長兩短,我姐夫能剁了我。”
顧悄平複着心悸,一本正經恐吓他,“我娘找齊雲山的道長替我看過,那道長說,人的肩頭有兩把陽火,可我的火天生比常人弱些,切忌旁人從背後拍肩,很容易就把那陽火吓滅了,滅了我可就救不回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原疏一臉驚恐,瞅着顧悄不太健康的臉色,又聯想到三房丫鬟小厮碎嘴時常說的,顧三鬼門關前溜了幾圈閻王又給放回來的邪門事迹,登時覺得這是實話。
他将惹禍的手背到身後,圍着顧悄繞了一圈告饒,“好哥哥,好夫子,你說笑的吧?”
明明比顧悄大,哥哥卻喊得順溜,可以說是十分地不要臉了。
顧悄佯裝氣虛,他更是神神叨叨雙手合十閉目,“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要不,要不等會去關廟,咱求柱香再給你續個火?”
“你可拉倒吧。”逗夠傻狗,顧悄好笑地一把推開他,“他們都動身了,你還去不去關廟了?”
原疏回頭一看,果然連最小的外舍都出了族學大門,一路向着西邊去了。
“去,怎麼不去!”原疏着急忙慌扯過顧悄,一邊追上隊伍,一邊道,“我剛剛在執塾那邊考校,聽到知縣差人來報,京裡來了貴客,這次祈福将由知府親為,你若是要求學,那無論如何都要抓住機會,先見見兩位主考官!”
顧悄聞言,心下不免動容。
沒想到原疏這般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以至于連自己的考校結果都忘記報喜吹噓。
他笑着問,“且不要管那些,不知七爺上午考校如何,可有機會與我一同奮戰縣府兩試?”
原疏赧然,端正的臉上飛起兩抹紅暈,“童生試我可不敢想,不過今日旬考,我竟得了個前幾,顧小夫子狠狠誇了我一番。執塾不信,将我抓去又考了一遍,隻是他老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我們的把戲,知我隻會這一篇,雖格外開恩留了我,但也訓導我再接再厲,不要做那扶不上牆的爛泥。”
“對了,秦老夫子也在,他要了你的手書,誇了一番,說此子必成大器!”
“哼,那是自然。”顧悄一臉驕傲,“有我在,你就是想癱在地上,我也給你和上糯米漿,牢牢按回城牆上!”
原疏替他攏緊因疾走出汗松開的披風,十分服氣道,“顧夫子說怎樣就怎樣,但是,您能緊好衣服、防好風,保重好身體嗎?”
顧悄吸了吸凍紅的鼻子,讪讪。
他身邊的人,都快被他娘并大丫頭洗腦成老媽子了。
關廟坐落在縣城西北郊鳳凰山腳處,離顧氏族學不遠,步行也就小半時辰。執塾每舍指定了一名弟子,協助坐堂夫子帶領衆人前往。
小班領頭羊便是顧雲庭。
隻是這孩子竟公然玩起了公報私仇。
他領着幾個小弟,故意墜在隊伍末端,趁着顧悄二人聊得熱乎,将兩人帶入了一處岔道。
等到顧悄發現不對,五個半大少年已經将兩人團團圍住。
他們掩耳盜鈴一般以黑布覆面,似乎這樣,旁人就認不出他們。
這場景,令顧悄想起某些降智網劇,他實在沒忍住,吐槽道,“大侄子,要不我再給你一點時間,你把這身雲錦紋鑲火鼠皮襖子換了再來?”
被挑釁了,顧雲庭很是生氣。
他一把拽下掩耳盜鈴的面巾,狠狠将顧悄推倒在地,甚至連名帶姓直呼道,“顧悄,你不要太過分!”
“你和你那兩個兄長都是這樣,高高在上,目中無人,明明有足夠的蔭生名額,卻總愛在族學、在科場出風頭,搶我們這些人的機會!可他們考上了又如何?你們這房就算官至二品,也從不為族中行半點方便!昨日也是,子繁不過是嗆了你幾句,你卻一點也不顧念宗族情誼,差點害了他的命,今天我定要給你點厲害瞧瞧!”
一番話色厲内荏,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就耐人尋味了。
這說的分别是兩宗舊怨并一樁新仇。
新仇不消多說,舊怨卻有些年頭了。
大曆三十三年,六房老大顧雲融,也就是顧雲庭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與顧悄大哥顧慎同年應舉人試。彼年南直隸十四府鄉試解額130名,顧雲融恰好考了個131。
落榜路上,也不知哪個酸秀才胡亂攀咬挑撥,稱顧家十二房沖了六房運道,顧準這支算上閣老并武侯府蔭生名額,三個兒子皆可免試入國子監,就因為顧慎非要下場,這才搶占了顧雲融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