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寺。
李隆基和李思貞飲茶飲到了下午。
二人從嶺南的稀奇風俗一直談到江淮的美食美人,推杯換盞之間言笑甚歡。末了,一名近衛來報,悄悄附耳幾句,李隆基這才施禮告辭。
看着李隆基離去的背影,李思貞收斂了笑容。他握着茶碗許久,眼裡由歡喜逐漸變得凝重。
餘陽早就候在宅子門口,見李隆基回來便迎了上去,邊走邊道:“剛剛一個叫賣耍貨的商販走到宅子前,把東西悄悄塞給了近衛。”
正堂的案幾上,擺放着一枚金葉、一張線路草圖和一盒歸元丸。圖紙右側簡單寫了幾句話,字體歪歪扭扭似孩童書寫一般。
李隆基不着痕迹笑了笑,拿着金葉仔細端詳起來。
金葉對他而言,着實不是稀奇之物,直到他翻到背後看到了葉柄上錾刻的幾個字:五分太右藏。
“餘陽,我記得裴霖随身也帶了金葉?”李隆基問道。
“是。但這枚金葉跟阿裴帶的不同,阿裴帶的是普通金葉,用于日常花銷,沒有錾紋,而這枚有錾紋。去過兩京做生意的應該都知道這是皇宮之物,沒幾個人敢收。現在這枚物件出現在莫賀延碛道,确實奇怪。”
“裴霖人呢?”李隆基這才注意到平時聒噪的小侍衛今天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
“阿裴這兩日得了風寒,身上燒得厲害,現下喝了藥在廂房睡着了。”
李隆基回想起前日裴霖在牢獄守了一晚上,溫聲道:“嗯,讓他先休息,這副藥不行就換個郎中。”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餘陽,你曾是羽林衛,在宮中可見過這個物件?”
餘陽一怔,随即道:“有的。前幾年饒州上貢了一批金器,其中就有這種金葉,太府寺收在右藏署,打上了印鑒,後來端午節的時候陛下賜了一些給。。。”他猶豫道,“給了梁王府和一些在平亂中有功的大臣。相王府也有一些,但數量不及梁王府多。”他指的平亂,是朝中那些長期不服陛下管控的舊宗室黨羽,他們被羅織罪行,隻不過在被捕時反抗了一下,便被梁王手下定作謀反,強行誅殺。
李隆基眸子微眯,手上不斷摩挲着金葉。半晌,他冷冷道:“此線索太重要,我親自去追。”
餘陽一驚,忙道:“阿郎勿要着急!這封信是誰送來的還沒查清,萬一是個圈套,诓我們去莫賀延碛道呢?近衛中有人分派去了莫賀延碛道,可我們沒有收到近衛的任何消息。。。”
“這封信沒問題。”李隆基脫口而出。
“阿郎為何如此笃定?阿郎認識送信的人?”餘陽不解道。
“嗯?”李隆基鼻子裡哼出一聲。
餘陽自知僭越,臉有些微紅,低下了頭。
“出發之前,先跟我去趟州府大牢。”李隆基将金葉和信紙收入懷中,胡凳還沒坐熱,便帶了人往衙門趕去。
自重陽後,沙州的溫度驟降,整個城區的樹木仿佛約定好了一般,集體落葉變得光秃秃,使得本來就風塵仆仆的街區變得更加蒼涼了。
此時東西大街上咳嗽聲,鼻涕聲此起彼伏,看來許多人都不太适應突然變化的溫度,染上了風寒。
州府大牢也不例外,今日就隻有一個衙役在外把守,其他的要麼生病要麼在衙署門口應付還在鬧事的百姓。
“啊切!”衙役正哆嗦着打了個噴嚏,見李隆基到來,趕忙掏出一方口巾遮住口鼻,拱手施禮。
李隆基隻瞥了一眼便疾步進了裡面。
牢裡空氣較前日要寒涼且渾濁許多。餘陽問衙役借了兩方口巾,以免被感染風寒。
杜晦明躺在幹草上,雙眼虛睜着,胸口微微起伏,偶爾兩聲咳嗽,仿佛拉了風箱一般,粗糙嘶啞。見李隆基到來,他掙紮着扶上矮幾,斜斜坐了起來。
“咳咳。。。少卿今日怎麼得空來看杜某。。。”聲音有氣無力。
李隆基微微皺眉,道:“我抓到翟六郎了,他都招了。”
“哦?”杜晦明幹笑兩聲,精明的雙眼皺紋密布,臉頰更瘦了,身形也瘦,仿佛一根枯枝,稍一用力就碎。他緩緩道:”既然六郎都招了,少卿為何還來審我。”
李隆基道:“他是白衣,你是官。這麼重大的案子,我需要一個官員作證。隻要你幫我,我向範卿求情,免你死刑。”
杜晦明喘着氣捂着胸口道:“隻怕是六郎仍然逃亡在外吧?詐供就免了,少卿的為人杜某心中已有一杆秤。此番隻需麻煩少卿安全将我送回洛陽即可,其他的事恕我直言,少卿勿要參與過深。”
“你回去會死的。”李隆基斬釘截鐵道。
“死?呵呵,我在十年前就已經死過一次了,咳咳。。。”杜晦明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李隆基想上前攙扶,對方卻擺擺手,轉過身,一個抽泣,竟嘔了一口血出來!
餘陽趕緊上前将李隆基護在身後,抽刀對準杜晦明。
“無事。快去找個醫工過來。”李隆基道。
“可是阿郎,萬一他使詐。。。”
“嗯?“李隆基哼一聲,語氣已是近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