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巾泡在水盆裡,暈染出一片血紅。
梅花刺繡斑斑點點,污穢不堪。
“我其實啊,不喜歡這梅花,太過清冷了,是我家老頭喜歡,就随身帶着了。”
也不過才十來歲的小少年,穿着素白衣袍,說話的時候總是帶着戲谑的口吻,像個長安惡少年。
他的眼睛總是微微彎着帶點笑,眼神清亮,透着一些與年齡不符的老成,神秘、又善于洞察人心。
眼睛麼。。。倒是和那個人的很像。
隻是他的面容,李隆基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阿郎?”裴霖端來一盆清水,見自家小主人坐在案前若有所思,本不該打擾,但傷口需要重新清洗,便小心翼翼提醒。
李隆基驟然回過神,揉了揉眉心:“何時進來的?”
“将将才進來的,見阿郎在想事情,本不敢打擾,可是傷口需要淨水清洗下,便叫了阿郎。”裴霖将銅盆放下,又擰了把帕子給李隆基擦拭傷口,再重新敷上藥膏,“沙州城用清水不容易,好在我們買的這座宅子就有水井,雖然貴了五十金,倒也值得。阿郎手臂感覺如何?是否還使得上力?”
“無妨,傷口不深,我又在洞中服過霜羽青蘭,現在手臂隻是有些酥麻,提刀還是可以的。”
“元郎中讓我們明天去他宅子治傷,這其中不會有詐吧?阿郎莫要被他迷惑了。”裴霖一邊包紮一邊眨着眼睛思考,“話說我之前沒注意,這個郎中長相竟這般好看,嘶~跟那個歸元藥鋪的元大,長得一點也不像啊!”裴霖像發現了不得了的新線索一樣,瞪大眼睛看向李隆基。
“多事。”李隆基隻冷冷回了兩個字。
裴霖還想繼續分析,一擡頭看見小主人漸漸冷漠的神色,便閉了嘴。
“有件事你等下去辦。”李隆基突然回想起一個人來。
“阿郎吩咐。”
“興龍寺淸齋住了個西州鄉貢,叫吳有道,你派人去西州查下他身份。”李隆基從案桌上拾起一株蘭草交給裴霖。
這株蘭草呈青灰色,葉尖有一點白。這是他在天光墟洞中故意留存的一株。
吳有道自稱西州人,西州同沙州一樣,大漠重鎮,重商賈輕文人。他既生長于西州,卻又深谙水性,還通曉乾坤之術,更緻力于科舉入仕這條道路,實在不像祖輩長居西域之人。
彼時西域、北庭二都護府成立時間不久,兩地因長時間為混戰之地,人戶凋零,是以這些年聖人時常下旨将中原罪人流放至此,補充人丁。若吳有道恰好是某個被宗室連累的流放舊臣之後,他便暗中救上一救。
“另外。”李隆基猶豫了一下,還是吩咐道,“霜羽青蘭既然已經找到,去州府衙門通知李思貞,把瓜沙道沿途海捕文書撤了,改暗尋。”
“暗尋?可是隴右道這麼大,不借助沿途烽燧力量,我們很難找到康大郎。”
李隆基把汗巾撈起在手上,看了一會兒,道:“照做就是。”
長庚星出,寒涼肆虐。
南柳巷尾的宅子裡,吊爐正冒着熱氣,咕噜作響。院子裡灰鹞撲騰着翅膀落在樹上,炯炯有神望着屋内。
自興龍寺回來後,元白一直昏睡到現在。
他長長伸了個懶腰,随後揀了件長袍披上,到地爐旁坐下。屋子裡被燒得溫熱,元白盤着腿烤火,烤了小半個時辰,面上才漸漸恢複血色。
随着晚霞最後一絲餘晖沉入院牆,院中變得麻黑不能清楚視物。除了樹上的灰鹞時而挪動位置,不聞一絲聲響。
黢黑的院子裡,現下正杵着兩個穿胡服的男人。
一個看起來三十來歲,身強體壯,一個兩鬓斑白,顯是上了年紀。他們從日頭正盛一直站到日沉星出,中途愣是一步沒挪。
眼下年老的有點受不住了,背上汗濕,手指發顫。
山雀驚動灰鹞,這禽獸一腳彈出,擾得枯枝枯葉一陣響動。
寂靜被打破,年老的再也忍不住,撲通跪倒。
“啊啊。。。”啞叔站在廊庑上比劃,欲邁腳去扶,年老的男子趕忙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他抹了一把額頭汗,直立起上半身。
啞叔哀歎一聲,朝裡屋看去。
地爐旁的年輕郎君盤腿坐在那裡,盯着炭火裡的火星子,眸子一動不動。
當藥湯氣味彌漫整個院落後,吊爐罐子終于被熱氣沖開蓋子,叮叮當當跳起來。啞叔松了一口氣,趕緊進屋收拾藥罐,小心翼翼盛了一碗藥湯給元白,随後指向庭院裡。
元白打了個哈欠,端起藥碗輕吹一口氣,緩緩開口道:“老秦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身形強壯的年輕男子雙手交叉,恭敬答道:“回少主,老秦今早自戕了。我們的人去山中老屋找到他時,他已懸梁自盡,身上搜出一張嬰兒襁褓。”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張絹帛遞給啞叔,啞叔來回翻看,朝元白點了點頭。
“老秦年輕時在肅州有個私生子,每年都裝作貨郎去那邊看他。他死時懷揣這張襁褓,屬下猜測應該有人拿這個私生子威脅他。”
“這麼短的時間就找到老秦的私生子,還威脅他引官府的人去調查蓬萊閣,要說不是大海道内部的人,鬼都不信。”
“屬下失職!”年輕男子單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