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羽箭,弦無虛發。
晏溫看着對面倒落的馬匹,握着墨弓的手指輕蜷,眸中笑意滿盈,猶如挂在松針上晶亮的冰霜,星星點點,似天空灑下的銀輝,攝人心魂。
傅懷瑾一時看的癡了。
恰在此時,馬過側彎,淩厲的寒風帶着松葉間的白雪撲簌而來。
傅懷瑾眼疾手快,扯過散亂大氅直接蓋住了晏溫,接着,單手攬過這人因興奮而不斷顫抖的肩膀,将其深深按入懷中。
霎時間,雪落滿身。
内心卻滾燙難耐。
身後追兵窮追不舍,傅懷瑾抱着懷裡溫軟的少年。
他的氣息如同發間的雪水,一串串沿着皮膚滑落,悠悠流過眼眸、臉頰,随之掉進衣前,濡濕其上繡的極精細的暗紋。
而那暗紋之下,卻是傅懷瑾熾熱臌脹的心髒。
他眸深似海,見身下馬匹逐漸逼近不遠處的山崖,傅懷瑾神色不變,隻微微低身附于晏溫耳側,輕聲道:“太子殿下,抓緊我。”
話音剛落,傅懷瑾蹬馬而躍。
他緊緊梏着懷中戰栗的太子,在墜崖失重感傳來的一瞬間,覆身而下,在駿馬顫鳴聲中抓住了崖壁上長出的幾段冰封着的粗壯藤蔓。
“刺啦——”
手心傳來劇烈疼痛,傅懷瑾擡眼望向那處不斷滲出的鮮紅血液,眼皮擡了擡。
如果是以前。
傅懷瑾貼在晏溫被焐的發熱的臉頰上,輕輕蹭了蹭。
如果是以前,如果有人告訴他,将來自己會為保護一人而受傷,傅懷瑾定會嗤之以鼻。
他就像是人世間遊走的一縷孤魂,浮遊飄散,無一安命處,卻又無處皆安命。
傅懷瑾曾未想過自己這縷孤魂,會在有朝一日,被人束縛。
而他也心甘情願的被這人所束縛。
念及此,傅懷瑾長歎一口氣。
這時,頭頂崖口處傳來人群騷動。傅懷瑾皺了下眉,将埋在他肩上的晏溫又擁緊了,垂眸向下探尋。
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腳下幾丈遠處的一塊長沿洞口上。
“傅懷瑾。”
就在傅懷瑾抱着晏溫一躍而下之時,小太子沙啞的聲音驟然響在耳前,夾雜呼嘯着的涼風,與加速的心跳一起,落在了布滿冰霜凇霧的石洞口。
夜色初染,被天邊飛舞的雪花吹蕩,一片片,淹沒在了二人額間相抵的呼吸中。
“嗯?”傅懷瑾擁着這個人,低聲應道。
晏溫此刻的眼眸似是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雲紗,顫動着遲遲找不到焦點。他抿着唇,朝着傅懷瑾的手心,說:“你流血了。”
“是。”
晏溫又問:“疼嗎?”
傅懷瑾搖頭,從袖袋中拿出了幾個火折子點燃。
明滅的火光映在眼前人精緻的眉眼中,晏溫擡手,拽住了沿傅懷瑾手腕耷下的長袖,輕輕拉了拉。
傅懷瑾知會靠近。
接着,晏溫捧住他滲血的手心,指腹摩挲着其上流淌的溫熱,眨了眨眼,擡頭向傅懷瑾。
傅懷瑾瞧着小太子眸中搖晃的光色,蜿蜒清冽,似若稚童。
他的神情越發柔和,微微躬下身,望向晏溫瞳孔裡被火光照亮的自己,笑道:“怎麼了?”
晏溫說:“騙子。”
“什麼?”
外頭月爬茫山,清輝如流瀑萦在二人身邊。
晏溫眼角泛紅,沒有說話,自顧低下頭去。
然後,傅懷瑾的眼中溢出不可思議的流光,如同透過冰晶窺得的夜色朦胧,叫人分不清究竟是意識的恍惚還是遠處雪崩的搖震。
小太子吮去了自己手心上沁出的血珠。
“很疼,”晏溫唇色血紅,仿佛胭脂一抹,看向面前發怔的傅懷瑾,輕聲道:“對嗎?”
“對。”被捧着的手指微蜷。
夜色潮濕,滿地濕潤。唯有二人處幹燥如夏日後的烈陽籠罩。
傅懷瑾喉結滾了滾,心髒被燙的咕噜咕噜冒着沸泡。
沒忍住。
傅懷瑾擡手拭去了晏溫唇上的殷紅,他眼中翻滾着的墨色濃郁,在一旁火苗的映射下,一簇一簇,接天而燃。
傅懷瑾努力壓下心中悸動,把人輕攬入懷,他的目光越過隻有一寸光色的漆黑的山洞,望向洞外紛飛的大雪。
末了,長歎一口氣。
“太子殿下啊……我該拿你怎麼辦。”
*
松林西側,離駐紮營地幾裡處的一灣河道旁。
王後言氏看向河面漂浮着的幾塊碎冰,其上落了雪,還幽幽在飄着白茫寒氣。
她轉身朝傅韫生:“公主過往在冀國可曾見過這般雪景?”
傅韫生垂首而立,聞言,隻緩緩搖頭。
王後言氏帶着的十幾侍女此刻正圍在自己身邊,四面而來的脂粉氣熏得她皺了皺眉,可面上不顯。
畢竟與她同話言談的可是燕國王後,那個曾經被燕王寵愛入骨的女子。
可也隻是曾經。
傅韫生擡眸望着不遠處言氏面中顯露出的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惡意,心下隻覺凄哀難解。隻因君王予自己一時的興趣和愛護,便足以讓一個女子為其發瘋作狂。
言氏見她不言,繼續道:“那公主如今可要看的盡興。”
傅韫生聽出了她話中含義,面色如常,隻是指尖捏着的袖邊打起了褶,“王後何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