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最果應了聲，他抱着孩子沿着海邊慢慢地走着，望着一望無際的大海，輕輕歎出一口氣，也不知道後來三寶哥和胡大夫怎麼樣了？太後可有放過他們……他的小阿哥呢？可有回京？可有心想事成？可有想起他和孩子？

他不知甯太後為何沒有将孩子從他的身邊奪走，也許是老胡的假死藥騙過了她，才為他和孩子奪得了一線生機。莫家漁村離京城遙遠，地處偏僻，此處的人與世無争，不問世事，靠着這一汪海河讨生活，他在這裡與外界切斷了一切的聯系。

卧床的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甯太後那日所說的話始終纏繞在心頭，魏瓒如要稱帝，以他的身份和這個孩子勢必會給他帶來阻礙，他與魏瓒相處着這兩年，親眼目睹了他因不得志而郁郁寡歡，甚至在自己父親的牌位前為了自己不能重振魏家軍而聲淚俱下的請罪，他何嘗又忍心讓他的小阿哥因為他而遭受一點點委屈。

他低頭吻了吻孩子的眉心，輕聲道：“天下之大，我們該何去何從呢？”

回到莫家的時候莫大叔已經回來了，男人黝黑的臉上揚着憨厚的笑，招呼他快來吃飯。

他應了聲，将熟睡的孩子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出來坐在桌旁，思忖了一會兒才開了口：“莫大叔，莫大嬸，多謝你們救了我，我也在你們家叨擾了有些時日了，我打算帶着孩子去找他的父親，等找到他，我會回來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的。”，說罷他站起身就要往下跪，被莫大叔一把攔住了。

他們夫妻倆對視了一眼，臉上有些赧色，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說出口，莫大嬸兒連忙岔開了話頭：“先吃飯，先吃飯。”

岑最果以為他們要自己幫忙幹什麼活兒，便說：“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小果身無長物，如果有什麼我幫的上的盡管開口，小果一定盡全力去做。”

莫大嬸把心一橫，臉上堆着笑：“你說你剛生産完就被人扔在了船上自生自滅，夫家也不管你，這明顯就是不要你了呀，他們福貴人家慣是會糟蹋人，你還回去找他作甚？”，他們遇到岑最果之時，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非富即貴，後來岑最果醒了，他怕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并沒有如實的告知身份，隻是含糊地說他的夫家是在京城。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猜測，莫嬸兒以為他是被夫家抛棄的小妾。

“我夫君不是這種人。”，岑最果知她是誤會了，但是她一句不要你了卻戳在他心中，生疼。

莫大嬸兒過來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你知道我和你莫大叔一直都沒個孩子，這在村裡不知遭了多少閑話，我們家裡窮，也沒有女子願意嫁進來。”

岑最果被她抓得有些疼，下意識就想抽回手，可對方雖是婦人，手勁卻是極大，他不安地看眼莫大叔，那面似憨厚老實的男人，此時臉憋得通紅，手指搓着大腿上的布料，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

莫大嬸說着說着聲音帶了些哭腔：“都怪我肚子不争氣，生不出個一兒半女，小果你雖為男子卻可以生育，這京城來的稀罕事就是多。”，她揩了一把辛酸淚，繼續道：“若你肯留下來，為我莫家留下個種，我一定讓你過門，你的孩子也可以留在我們家，我們就一起好好過日子。”

岑最果沒想到他們對他照顧有加之餘，竟存着這樣的心思，用了力把手抽了回來，往後退了幾步，才惴惴不安地道：“莫大哥，莫大嬸，我已經許了人家的，怎可……怎可如此，我不會給你們生孩子的。”

莫大嬸一聽瞬間就變了臉，斂着笑，話說得也難聽了起來：“我們都不嫌棄你是個男人，你這個樣子，不男不女的如何許得人家，給人做了妾玩膩了就連同孽種一起被扔在了海上，況且我們救了你，你不該有所報答嗎？”

岑最果心頭發酸，罵他可以，可是她連魏瓒和他的孩子都罵了，他強忍着胸中窒悶，依然好言好語地說道：“你們救了我，我必定會永遠銘記心上，待我找到我夫君後，會攜同他一起來莫家村，酬謝二位。”

“我呸——說的好聽，想用錢打發我們？你們城裡人慣會使錢糟踐人，我告訴你，我們可不稀罕，我們隻要個孩子。”，莫大嬸雙手叉着腰瞪着他，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

岑最果拗不過，隻能跪下身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個頭，行過大禮：“救命之恩，小果日後必定報答。”，說罷，站起來就要去房内抱着孩子離開。

莫大嬸急了，撲過來抱住他的腰，手就去撕他的交襟，口中喊着：“你不給我們留下個種，休想離開。”

岑最果慌了神，劇烈地掙紮了起來：“莫大嬸兒，有話好好說，你别這樣，放開我。”

他好歹是個年輕男子，力氣自然大女人許多，眼看就要掙脫。莫大嬸瞪了一眼自家的男人罵道：“木頭，你杵着作甚，還不快過來幫忙，今兒就将這小蹄子給辦了。”

岑最果害怕地滿眼噙着淚水，口中不停地求着饒，當那個老實男人強有力的手觸到他衣襟之時，他絕望得恨不得就此死去。

“罷了！”，莫大叔頹然垂下手，“你走吧，就當我們沒有救過你，出了莫家村就再也别回來。”

岑最果愣了一瞬，忙不疊地攏起被扯亂的衣衫，跌跌撞撞地沖回屋内抱着孩子就奪門而出，他一刻都不敢停地跑着，逃離了這個曾給過他片刻溫暖的地方。身後傳來女人的叫罵聲，卻無人追過來。

不知跑了多久，隻覺得喉間鐵鏽味彌漫，腹部的刀口也隐隐地疼了起來，孩子在他懷中哭鬧不止，他心頭一亂，腳下沒注意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摔倒的瞬間他怕傷着懷中的孩子，便用手去撐地，可惜用的是他被獸刺傷過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氣，就變成了由手肘着地，疼得他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半晌起不了身。孩子受了驚吓，更是聲嘶力竭地嚎哭了起來，岑最果再也撐不住，摟緊孩子崩潰恸哭，他不明白這世上的惡意為何全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腳腕上系着的鳳啼血的紅繩斷了，珠子掉了出來，他撿起來看到這血色的珠子竟被石頭磕了條裂痕，用手一碰便裂成了兩半。正在懊惱着弄壞了嬢嬢留給他的唯一念想，發現這裂開的血珠中竟藏着一張雁皮蟬翼紙和一小撮不知何物的種子，展開一看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着的竟然他們南燭族人身上孕實的秘密，岑最果沒想到這樣重要的東西竟一直在他的身上，來不及的多想，他先将那張小紙上記載的内容默記于心，又将種子藏在衣服的夾層中，這才放了心。

他的手肘痛得厲害，緩過一陣單手抱着孩子踉跄起身，咬着牙蹒跚着往前走。他今日粒米未進早已餓了，好在孩子有晌午的那碗魚湯墊着，哭鬧得累了這會兒睡着了。

不知道魏瓒是否已經回到了京城，他不敢貿貿然回去，隻能往南走，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