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自己沒察覺的話就說是中了毒,不必告訴他實情,以免讓他徒增心傷。”,魏瓒雙眸赤紅如血,聲音略微嘶啞地吩咐着在場的幾人。
“侯爺,我且問您一句,您待小果子還是一心一意的嗎?”,覃瑞瑞已經哭過了一場,小臉兒通紅,拼命吸着鼻子。
魏瓒挺拔如松的身形似乎晃了晃,方才那尚未來得及反應的驚懼和悲恸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讓他不禁質疑他這麼做是不是錯了,明明是想更好的保護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受到了更重的傷害。他怔怔地望着床榻上蒼白得近似透明的人,那股心疼似當頭一棍,讓人連聲音都無法發出,他雙拳緊握胸口劇烈起伏,一股腥甜之氣自胸口上湧,趔趄了兩步吐出了一口鮮血,終于撐不住跌坐在床沿上。
“魏帥——”
“侯爺——”
房内幾人同時驚呼出聲,魏瓒擺了擺手,示意他無礙,他随意用手揩去唇邊的血迹,說了句:“你們先下去吧,我想單獨陪他一會兒。”
覃瑞瑞沒有得到他的回答有些不甘,還想出言質問卻被封鵲捏住了小手,安撫似的輕輕地撓了撓他的掌心,将他帶了出去。
出了門,覃瑞瑞撅着個小嘴,不滿道:“你拉我作甚,我還沒問明白呢!他若是變了心想跟那個醜八怪在一起,我就帶小果子走,免得留在這裡受苦。”
封鵲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氣鼓鼓的腮幫子,笑道:“你這小子,怎麼淨想着拐帶别人家媳婦兒呢?你能把他帶去哪兒去?端王府?你主子敢收?”
覃瑞瑞一聽立馬就炸了毛,:“你少小瞧人,小爺我這麼些年也存了些錢的,我在京都城那也是有宅子的人,雖說和侯府沒法比,但住一個小果子是綽綽有餘的,就……就算是住他的寶寶,那也可以的。”,他想起那個逝去的小生命就無比難過,聲音越說越小。
封鵲見他嘴一扁又要哭,趕緊呼噜呼噜頭毛,安慰道:“他倆還年輕,以後還會再有的。”
覃瑞瑞絞着手指,眼淚撲簌簌地掉,搖了搖腦袋:“你不懂,小果子是墨實,墨實懷上寶寶那可是絕無僅有的奇迹,現在沒了,他若知道了不得傷心死……嗚……我原以為我的命已經夠苦了,怎麼小果子的命比我還苦呀?嗚……”
封鵲輕輕地将哭得七葷八素的腦袋扣在了自己懷中,大手溫柔地捋着他的背心:“你信我,侯爺如今的心情比我們都難過上萬分,他萬不得才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唯有與夫人和離才能讓他名正言順的離開侯府,讓他置身事外,這是對他的保護你可明白?”
覃瑞瑞将淚濕的臉埋在他的胸口,将眼淚和鼻涕往他的衣服上蹭了蹭,期期艾艾地道:“那也要問問小果子願不願意就這樣被摘出去了啊,如今連孩子都沒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該攔着他不讓他喝那碗藥,都怪我不好,上次也是。”
“這隻是個意外,誰都沒有想到他真的有了身孕。上次也是,要不是你,夫人會被他們折磨得更慘,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很好。”,封鵲情不自禁地箍緊了懷中之人纖瘦柔韌的腰肢,低頭在他的發旋兒上吻了吻。
頭頂傳來的熱意讓覃瑞瑞不由一顫,他掙開封鵲的懷抱,有些手足無措地窘迫,嘟哝道:“我……我去把小果子血濕的衣裳燒了,不然他看到該起疑了。”,說着紅着小臉兒撒腿跑了。
封鵲撚了撚手指,回味着指尖殘留的溫度,歎息道:“什麼時候才能心甘情願的給抱啊,唉——”
魏瓒在盛着熱水的銅盆中擰了個帕子,親手為岑最果一點一點地拭去股間的血迹,原先墊在他身下的一塊厚褥子已經被血浸濕,換過一塊的上面依舊洇着斑駁的血色,竟是流了這麼多血。當他聽到大夫宣布岑最果是因落胎之藥引起的小産血崩之時,那股雷電殁身,心肝俱裂的戰栗感還凝在心頭,激得他四肢徹骨冰寒,久久都回不了神。
本來他們之間應該有的一個孩子的,就因為他的大意讓他們失去了,墨實有孕本是奇迹,可既是奇迹又為何這般輕易地就湮滅了,難道這就是他走上這條不歸路的代價?
他為岑最果換了亵衣,掖好了被子,看着他柔順的烏發鋪陳了一塌,臉龐如純白的瓷胎,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觸摸岑最果的側臉,手指卻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蜷了蜷終究還是收了回去,心道,你若知道了實情,會恨我的吧。
床榻上的人皺着眉,口中夢呓着,在半夢半醒間輾轉,吃力地将小手從被褥中伸了出來,像是在尋找什麼不斷摸索着,魏瓒心頭一痛,忙握着他的手指,岑最果被他牽住後就安心了似的,不再動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又似乎陷入了夢魇一般,睡不安穩起來,神色也痛苦了幾分,口中輕聲呢喃着什麼。
魏瓒附耳去他唇邊聽,他說:“小阿哥,我疼。”
岑最果是隔了一日的清晨才醒了過來,覃瑞瑞正托着腮幫子守在床前打瞌睡,查覺到他微微有些動靜,立刻驚醒了過來,大呼小叫道:“小果子,你醒啦?”,然後拉開門喊隔壁屋的封鵲,“大個子,小果子醒了,快去叫胡大夫。”
胡大夫為岑最果把脈後囑咐道這次虧了血氣一定要好好調養,開了藥方讓覃瑞瑞去抓藥,岑最果轉動着眼珠,吃力地開了口:“胡大夫,我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啊?”
胡大夫面露一絲不自然,瞥了一眼剛要出門的覃瑞瑞,倆人一時間都有些緊張,胡大夫沉吟了片刻不知如何開口,不向患者隐瞞病情是為醫者的良知,但如今這個情況……
覃瑞瑞抓耳撓腮地開始編瞎話:“還不是因為那惡毒的醜八怪在那碗湯藥裡做了手腳,對,你這就是中毒了,還好及時發現才撿回一條小命,以後别人讓你喝什麼,你可不能再随便喝了。”
岑最果疲憊地閉上眼,讷讷道:“我不喝他們會放過我嗎?”
胡大夫搖了搖頭,讓他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覃瑞瑞說了句我去抓藥便也一同出去了。廂房靜得一時間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岑最果渾身酸軟得掙不出半分力氣,隻覺得小腹間似有什麼東西被剜去了一般,他能感覺到那塊地方正鮮血淋漓連着後腰一起墜痛着,心裡也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麼似的,他倦着身子縮成一小團,困頓地無力多想,又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岑最果在貓兒胡同的小客棧内靜養了月餘,身子總算恢複了些,魏瓒卻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這天他打開窗柩看着窗外飄起的小雪花,心想着今年的冬天竟是來了如此之早,便用手去接,還沒等那片雪落在掌心,就被端着炭盆進門的覃瑞瑞喝住了:“你幹啥呢?這還病着呢,怎麼還玩兒雪,着涼了可咋辦呦?”
岑最果回過頭,像個闖了禍地孩子一般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問:“我就是有點悶,想出去走走,行嗎?”
覃瑞瑞見他惴惴的表情有些可憐,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除了臉色蒼白了些沒發現什麼異常,便取了一件雪狐裘大氅将人裹成一個胖毛團子,又塞了個暖爐在他手中,才說了句:“走吧,帶你上街逛逛去。”
貓兒胡同是南北商販的聚集地,就連胡商的身影也比比皆是,沿街擺着各色新奇的玩意兒瞧着倒也稀罕。覃瑞瑞走在外側,有意護着岑最果不讓他被往來的攤販行人沖撞到,封鵲手中把玩着内有乾坤的一根鋼棍兒,鶴立雞群似的杵在他倆的身後,俨然像兩個小公子出遊,後面還帶着個保镖一般。
覃瑞瑞端得一副小爺是“土财主”的架勢,出門前就說今日全程的消費由他覃公子埋單,走在街頭就身體力行地表達出什麼叫有錢燒得慌,他這個也好吃,那個也好玩,不一會兒就買了一堆,封鵲又充當了長工的角色,兩隻手都壘滿了東西。岑最果要去幫忙,覃瑞瑞不讓,拉着他就擠到人群中去看傩戲,賣藝者帶着神秘詭異的面具,穿着繪滿圖騰的衣飾,不少圍觀的百姓都虔誠地跪拜祈福,場面好不熱鬧。覃瑞瑞看得津津有味,還學着傩藝人的動作搖頭晃腦,但他不解道:“人們不知道那鬼神面具後是人扮的嗎?為何還要跪他?”
封鵲搖了搖頭,目光有些沉重:“若有他法誰求仙,隻因無路才跪天,是被這世道逼得無能為力了,求人無助才寄希望這巫鬼神佛的。”
此時岑最果的目光卻被街角胡同口的一幕所吸引。一個妙齡女子被人從宅内拖拽了出來,她發髻淩亂,衣衫不整,整個人都狼狽極了,卻雙手緊緊地攀住門檻不停地求着主家,但那戶人家不為所動,為首的貌似是女主人,手指着她不停地咒罵着。那邊的聲音被傩戲的熱鬧所掩蓋,聽不真切,但看得出來,這女子似乎是得罪了這家的女主人,她罵了一會兒還不解恨,轉過身朝門内說了什麼,幾名家丁從宅内魚貫而出,掄着棍子就往女子身上招呼,一介弱質女流怎堪受如此折騰,沒幾下那女子就頭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似乎是傷到了,她抱着肚子不停地打着滾。岑最果歎道:“窮人的命就當卑賤如斯嗎?如果是她府上的奴仆,與其将她打死還不如賣了換些銀錢,封副将,客棧不是還缺人手嗎?”
封鵲點了點頭,剛要走過去問,就被覃瑞瑞攔了下來,他一撇嘴,說道:“别想了,是那丫鬟勾搭了他們家男主人,還有了身子,那女主人是氣不過自己的丈夫與丫鬟有染才将她轟出門去的,這丫鬟還想拿肚子裡的孩子相要挾,不過如今看起來,保不住咯!”
“你不是一直在看傩戲嗎?何時連那邊一場戲都一并聽了?”,封鵲啧了一聲,戲谑地問道。
覃瑞瑞的小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了:“那是,不然小爺怎麼當謠衛呢?”,如今他們倆人的主子上了一條船,那他倆就是一條繩子上拴着的螞蚱,他也不必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身份說了出來。
所謂謠衛的必備技能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好聽點就是情報搜集小能手,說難聽點就是聽牆角他第一名。
他倆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誰都沒注意,岑最果的臉色徒然煞白,他怔怔地朝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子走了過去。隻見那女子身下流淌出來一大灘血染在了門庭下未清掃的積雪之上,滿地的血紅刺得他雙眼脹痛,突如其來的頓悟激得他渾身觳觫,隐約聽見那女主人站在門口罵道:“不要臉的賤蹄子,現在你肚子裡的孽種保不住了,我看你還拿什麼要挾,死皮賴臉地想賴在我李家,啐——”
岑最果直勾勾地看着地上那個女子,突兀地開口問道:“她肚子的孩子是沒了嗎?”
那女主人強勢潑辣,目光如刀子似地剜了多管閑事的岑最果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你什麼事兒?她肚子裡的就是個孽種,自然是留不得的。走走走,别多管閑事兒。”
岑最果杵在原地沒動,他用手搗着嘴,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等封覃二人找過來之時,已是哭成了個淚人兒。
覃瑞瑞驚呼道:“小果子你幹嘛哭啊,你别吓我,這是咋啦?”
岑最果哭得喘不上氣,磕磕巴巴地說道:“瑞瑞……我的……我的寶寶……是不……是……也沒了。”,他攀住覃瑞瑞的手,眼神彷徨悲恸:“瑞瑞,求求你……告訴我實話,不……不是中毒對不對?”
“我的寶寶呢?求求你告訴我。”,岑最果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就要往下墜。封覃二人眼見事情瞞不住了,悔得恨不得互相抽嘴巴子。
覃瑞瑞忙扶住了岑最果幾次三番遭受大難,被折騰得骨瘦嶙峋的身子,望着他蓄滿淚水的眼眸不忍再瞞他,咬了咬牙說道:“對,本來你……你也有了孩子,但……”
岑最果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心如刀絞,淚水将眼前糊成一片,他終于崩潰不支,凄聲喚道:“我的孩子——”,不遠處的傩戲還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岑最果昏過去之前第一次向鬼神祈願:能不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