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近半個月,岑罪果都乖乖地在帳内養傷,自從家被燒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睡過床榻了,也不會有不用操心就準時出現的餐食,自從嬢嬢走後,他的日子就沒有像這些天這麼舒坦過,雖然身上的傷一開始非常非常的疼,好在這幾日已經開始結痂,他覺得整個人都又癢又黏的,不舒服極了。南疆的天氣炎熱,他想着自己都好多天沒洗澡了,聞着身上都快馊了,以前在族裡都是偷偷跑到河裡去洗一洗,也不知道這裡哪兒有河。
他悄摸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撩開帳簾想看看藥童在不在附近,見四下無人,便大着膽子往外走了兩步,一路上都沒見人。直到走到一個藥寮附近,才聽到藥童的聲音,本來想開口喚他,就聽見他說:“聽說那個少将軍帶回來的孩子吃了咱們将軍家傳的神藥,如今将軍遇襲危在旦夕,這世上隻有一顆的神藥卻在那孩子腹中,怕是已經融進骨血裡了。”
另一個聲音說道:“聽軍醫說啊,将那孩子的心頭血全部取出來給将軍喝了也有同樣功效。”
藥童嘶了一聲,像是很吃驚,又有些害怕:“心頭血哪有那麼好取,全部取出了,那孩子豈不是……”,他沒有說完,用手往自己脖子上橫了一下。
岑罪果聞言渾身不由一顫,那是死的意思,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吃了神藥的孩子是自己吧,上次另外一個人也說他吃了小阿哥家保命的藥。
原來是小阿哥救了他,可神藥給他吃了,就要放幹他的心頭血去救小阿哥的父親嗎?他用小手捂着胸口,突然脊背上竄起一股涼意,他們會殺了他嗎?
岑罪果頓時吓壞了,踉踉跄跄地轉身就跑,他不敢回去那個曾經覺得無比舒适的營帳,深怕已經有人拿着刀子等在那裡要放他的心頭血。
摸了一下身側,他的小袋囊還在,因為常年居無定所,他習慣把自己少的可憐家當都裝在小布包内,随身帶着。
岑罪果拼命地往前跑,大部隊都去了瀛州,軍營中除了一些傷兵和大營門口的守軍,留下的人并不多。他就貼着牆根走,行至城牆邊看到一個很小的狗洞便貓着身子鑽了進去,再一擡眼自己已經在綏州城外了。
岑罪果吸了吸鼻子,回頭看了一眼巍峨聳立的城牆,嗫嚅道:“小阿哥對不起,小果不想被人放心頭血……小果想活着……對不起。”
他耷拉着腦袋,一矮身就鑽進了密林裡,心中還有些遺憾,也不知道小阿哥真名叫什麼,隻知他姓魏,大家都叫他少将軍。
待他回到族内,因為弄丢了東家的小羊,被東家打得頭破血流,還用燒紅的鐵塊在他身上烙了個奴印,新傷疊着舊傷,岑罪果奄奄一息地被扔在了羊圈裡自生自滅。後來被巫醫撿了回去,治好了他的傷後,又讓他試了很多藥,肝腸寸斷之際,岑罪果絕望地想着,這也許就是他昧了别人的神藥逃走後的報應,小阿哥應該很後悔救了他吧。還有那把漂亮的匕首,怕放在自己身上不安全,就埋在血口鬼目林裡了,如果有機會再見到小阿哥,一定要還給他的。
而後的日子愈發艱難,岑罪果成了東家的小奴隸,沒人再将他當人看,脖子和腳腕上都被戴上了鐐铐,每日幹完活就将他拴在羊圈裡,一住就是六年。他也曾經拜托巫醫打聽魏家軍的消息,得知這支部隊後來已經回去了京城,本以為這一輩子再無機會見面。直到南燭族長入京,預備帶上一批白實少年想在京城賣個好價錢,岑罪果看到族長在村裡選人,便主動去問能不能帶上他,當時村裡的人都在笑話他一個墨實還想要去京城掙前程,沒想到族長頗有深意地看了他兩眼就同意了。
臨出發時,他偷偷地将拏雲挖了出來,發現匕首上有個字,拓下來問了巫醫才得知這可能是小阿哥的名字,興奮得一宿都沒睡。第二日他光着腳就上路了,一路上腳丫子都不知道被磨破了幾回,班咎為了讓他們能賣得上價錢,便請了樂師教他們樂器,好讓他們能參加宮宴。岑罪果聽說宮裡是貴人最多的地方,想着也許能遇上小阿哥,為了能參加那場宮宴,他學得猶為認真,利用休息時間練得十根手指都磨破了也在所不惜。走了兩個月終于到了繁華的京城,進了莊嚴巍峨的大盛皇宮。那日夜宴,他一眼就認出了魏瓒,他的小阿哥已不是印象中半大的少年,眉眼間的青澀褪去,如今的他如昭昭烈日,光華奪目,但那一雙曾經愛笑的鳳眼中卻似堆了無垠的霜雪,裡面有令他陌生的冰寒。
對上了視線那一瞬間,岑罪果手中的琴弦铮聲而斷。
岑最果轉過身,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也微微顫抖着:“槐之哥哥對不起,我當時……真的是太害怕了,所以逃走了,對不起……沒能救你的父親。”
魏瓒伸手撥了撥他的額發,輕輕地擡起了他的小臉兒,看着他的眼睛,緩聲說道:“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後悔用我魏家的九還丹救你,父帥中刀是在你受傷之後,這一切可能都是命數,而且傅叔也說了,我父帥當時還身中劇毒,根本無力回天,是有人設局要害他和我的性命。當年我馳援瀛州及時,三日就解了瀛州之圍,但軍中卻生了變,我父帥一手建立起來的魏家軍,居然出了叛軍,與敵人裡應外合之際,他中了索契一刀,傷重卻并不緻命。但當時因為傅叔在前線抵禦叛軍,幫我父帥看傷的是綏州去的那個軍醫,因為也是軍中的老人了,父帥并未疑心,可恰恰就是此人在傷藥中動了手腳,他在綏州也為我療過傷,我也中了同樣的毒。雖然後來被識破,這軍醫也自戕而亡,但父帥卻因為刀傷頗深,毒氣攻心救不回來,而我雖然撿回性命,卻失去了部分記憶,還留下了宿毒。”
岑最果想到那時候他的小阿哥陷入了如此險境,自己卻不告而别離他而去,更覺内疚,他心疼得抱住了魏瓒的腰,将自己嵌進他懷中,暗暗發誓,槐之哥哥,欠你的小果會還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宿毒。
魏瓒展臂回抱住他,将臉埋在他的頸側輕輕地嗅着他身上好聞的蜜糖香,悶聲道:“連傅叔都去了,我身邊隻剩下你一個親人,可你這個小孩兒是怎麼敢一個人跑去□□的?膽子怎麼就這麼大?”
岑最果聞言一愣,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心想,隔了這麼多天還是逃不過秋後算賬啊。他有點無奈地将自己往人懷裡塞,甕聲甕氣地說道:“槐之哥哥是小果的夫婿,師父如同小果的父親一般,你和師父都城裡,讓小果往哪兒去呢?如今小果也隻剩槐之哥哥一個親人了,以後槐之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小果的家。”
魏瓒還想說什麼,唇就被一片柔軟堵住了,岑最果像個小狗一樣讨好地舔着他的唇,含混地說道:“槐之哥哥,以後别再趕小果走了,求求了。”
魏瓒托着他的後腦勺傾身加深了這個吻:“我又如何舍得。”
夏侯藹連發了三道聖谕召魏瓒班師回朝,魏瓒皆按兵不動。直到有日南疆王派使臣前來,那使臣還帶來了一位身着鬥篷兜帽,掩着嚴嚴實實的人來到盛軍大帳,摒退了左右,鬥篷人僅與魏瓒二人密談,過後當日魏瓒就傳令拔營回朝。
這天夜裡魏瓒一人來到營中的瞭望台,極目遠眺南疆王城内的星火點點,雖不如大盛京都燈火璀璨,但也是萬家燈火煙火氣融融。忽聞身後有人前來。“為何突然班師回朝?”,來人是仇厲,他開門見山的問道。
“仇監軍這話問地好生奇怪,不是夏侯藹連發三道聖旨讓我撤兵回朝的嗎?”,魏瓒眼皮子一撩,目光沉沉地直視仇厲。
“那魏帥在第一道聖旨到達之時就應該領旨撤兵,而非連拒三道後,在今日南疆使臣來營後您就改變了主意,這難道不顯蹊跷嗎?”,仇厲不避不退,問地非常不客氣。
魏瓒嗤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仇監軍是懷疑本帥有了不臣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