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館老闆是個大爺,戴着頂小帽子,來客人的時候,總會眯着眼睛笑,用一口方言濃重的普通話問:“要吃撒。”
謝灼言扶着裴青在凳子上坐下,熟練地拿起旁邊的開水壺裡,用熱水燙茶具:“老闆,一碗紅燒酸菜牛肉面,二細,要香菜不要蔥不要香油,牛肉切碎點,湯多點。”
老闆收起點單的小本,塞進圍裙口袋裡,拐進後廚下面。
裴青疑惑:“晚飯沒吃飽麼?”
謝灼言聽出他連語調都不一樣了,八成是那個成熟版的裴青已經恢複意識,吸口氣以表可惜:“醒酒了?”
裴青點頭,他這會兒其實挺不好受的,頭有點漲,胃裡也翻江倒海總覺得有點惡心,最可怕的是,他能意識到自己好像變得有些話痨,嘴巴裡堆着一堆話,想全部說給謝灼言聽。
醒了,又沒有完全醒。
莫名的,他想到了當初,對謝灼言心動的場景。
意識到喜歡謝灼言,是在一個海風微微濕潤的黃昏。
天邊燃起一團豔麗的紫紅色火焰。
胳膊上挎着黃色鴨子遊泳圈的謝灼言拎了一打啤酒,神神秘秘地朝裴青眨眼。
“試試?”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好學生代言人的裴青想也沒想,也沖他眨眼:“好啊。”
啤酒的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的好,淡淡的麥芽香裡,說不清是澀還是辣。但裴青卻在那一刻愛上了這種氣泡在口腔中綿延的感覺,他朦胧地看向謝灼言,青年的眉眼像一幅濃墨重彩山水畫。
他真好看,裴青下意識地笑了。
鹹濕的海風輕拂而過,遠處水天相接的地方變成了種靜谧的深藍,那抹深藍從天空傾瀉而下,将周圍所有都變得黯淡又模糊。
他們決定躺在沙灘上,枕着松松軟軟的沙子,頭靠着頭,整個世界九十度在眼前翻轉,将兩個人隔絕在那個小世界裡。
等到最後一叢深藍從天空消失,謝灼言忽然低頭望了過來。稀碎的發絲蹭在裴青額頭上,癢癢的。
那雙墨色的深邃眼睛半彎着,眼尾也在跟着笑,眉宇間那股淩厲感散了大半,齒白唇紅,露出個尖尖的虎牙,笑容戲谑:“這就醉啦?”
嗯,裴青大概是真的醉了,不然那個瞬間,盯着謝灼言顫動的睫毛,呼吸間都是對方灼熱體溫的裴青,就不會在荷爾蒙與酒精的催動下,湧出一股從心底破土而出的沖動:要是能吻上去就好了。
裴青猛地醒了酒,一股涼意迅疾地爬上脊背。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分明是盛夏清涼如水的傍晚,裴青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白紙似的臉。
“我小時候也很喜歡吃牛肉面。”
意識歸攏,他用手撐着下巴,沒頭沒腦地回這麼一句。
謝灼言挑眉:“那當然,也不看看是哪個帥哥給你帶的。當時為了早點放學去搶牛肉面,我次次背書都是第一名,堅持了兩個學期,硬是把英語都學會了。”
裴青有些懷念道:“可惜,後來出院以後,再也沒吃到過那個味道的牛肉面了。”
謝灼言自認從裴青這段話裡聽到了潛台詞,大手一揮:“不就是牛肉面嘛,你喜歡吃,弟以後都給你買。”
裴青看他,在心裡笑,你能有這樣的閱讀理解能力,當年的每一本書,都不是白背的。不過這話他沒說出來,隻是眯着眼睛:“那我要少吃一點,别把謝大少爺吃窮了。”
正說着話,老闆端一碗面出來,看了眼他們倆,提醒道:“吃完了就早點回學校,最近大學城附近不太平。”
謝灼言掰開一次性筷子,搓幹淨上面的木屑,又問老闆要了個勺:“叔,說說呗,怎麼個不太平?”
“據說啊,有群逃犯逃到這附近了,前幾天公安出通報,視頻裡的地方,就在兒。你們這些學生娃娃,黑天就少出校門,不安全。”
老闆指指門外。
裴青捏着勺子低頭喝湯,他這會兒又有點暈,酒意上頭,對老闆的話,聽進去了但需要處理器處理,暫時還沒聽懂。
謝灼言聽懂了,卻沒怎麼當回事,那些逃犯既然是逃竄過來的,一般不會久留。大學城這麼大,七八所大學坐落在附近,偶爾出一次門,遇到逃犯什麼的,都是小概率事件。不過還是點點頭,沖老闆真誠道謝。
畢竟别人是好心提醒。
他長得帥又有禮貌,眼神看起來也真摯,老闆就願意跟他多說幾句,又補充道:“聽說那些逃犯跟一般人不一樣,他們啊,喜歡糟蹋男人。”
“像你們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年輕,最危險了。之前隔壁學校就有個學生娃娃遇上了,吓得呀,臉都白了。”
謝灼言:……
他決定,以後太陽隻要下山,就不會帶裴青出門了。概率不概率的都是其次,主要是惡心。
連哄帶騙地看着裴青吃了小半碗面,又吃了幾口碎牛肉,這邊一放下碗,謝灼言立馬接過去,風卷殘雲地替他處理掉剩飯,馬上拉着人往學校走。
期間還跟一輛警車擦肩而過。
等到刷校園卡進學校大門,身邊一直安靜走路的裴青忽然回頭問:“謝灼言,‘糟蹋’是什麼意思?”
“嗬!”
聽到裴青軟糯帶尾音的聲音,謝灼言眼睛一亮,這是吃飽又暈了?
他望着眼前這雙朦胧霧汽的眼睛,揣摩了一下,說:“就是對别人做壞事的意思,小孩子别瞎問。”
“哦——”
裴青拉長了語調,似乎是懂了。
遲了一會兒,裴青又擡頭:“那,你剛剛是不是在糟蹋我?”
謝灼言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裴青的聲音不算小,校門口的人不多,但還是有幾隻耳朵聽到了他的話,紛紛側目。
他倒也不怕那些奇怪的眼神,想想自己這一路上當牛做馬把人駝回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得到了這麼個評價,站直了,咬着後槽牙問裴青:“嘿你小子,我什麼時候對你做壞事了?”
“你搶我牛肉面吃。”
“哈?你放下碗那不是不吃了的意思嗎?”
“我是在發呆,想休息一下。”
謝灼言:“放屁,你以前剩一半吃不下想讓我幫你吃的時候,都是把碗一放。”
裴青一臉無辜:“我不記得了。”
謝灼言忍無可忍,伸出爪子去捏裴青的臉:“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喝醉了以後,是這樣的呢?”
裴青眼裡泛着水光,直勾勾地看過來,嘴裡嘟囔道:“謝灼言,你又糟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