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
墨色濃雲擠壓着天空,慢慢撕開一道裂縫,無數白色雪點從中下落,融入靜谧深海,空氣中傳來幾分海水的鹹腥味道。
銀發男孩伫立在礁石上,望着遠處與夜空幾乎連成一線的海面,左眼下的疤痕微微抽動。
“安排好了?”
伏特加将手中藥盒遞上去。
“已經讓基安蒂和科恩撤離,波爾多不肯走,但有關aptx的所有資料都被他裝了自毀程序,不會讓雪莉帶走。”
見對方隻是摩挲着藥盒一言不發,伏特加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大哥,這跟之前的計劃不一樣,現在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
“伏特加。”
黑澤陣嗓音冷淡,稚嫩的臉上勾起一抹很輕的笑。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會把你留在身邊嗎?”
這也是伏特加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加入組織前他隻是福利院裡一個普通孤兒,甚至需要靠在福利院打雜才能留下。
組織那年來福利院挑選合适的人培養,琴酒一開始對此表現興緻缺缺,最後卻不知為何瞧中在院中打掃的他。以他當時的年紀,本不在組織招募的人選範圍内,琴酒卻直接做主将他留在身邊。
黑澤陣微微側身,勾了勾手指,摘下一直焊在他臉上的墨鏡。
“因為你有一雙最不像犯罪組織人員的眼睛。”
和其他組織成員不同,即使在犯罪組織浸淫十數年,伏特加眼中依舊沒有兇光,一雙黑褐色大眼在一衆犯罪成員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非常貼合他本身憨厚的氣質。
伏特加那時并沒有如今強健的體魄,反而極其瘦弱,站在那裡就透出一股大限将至的死氣。
琴酒對死氣很敏銳,但對于弱小,卻一向吝啬給予眼神,為什麼會突然注意到對方,他也有些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天的日光很刺眼,刺得他甚至看不清面前那兩道身影,隻能聽見聲音。
“媽媽可不可以不要走,小蘭保證以後都會聽話,不會給媽媽惹麻煩。”
前方的女人将那道小身影輕擁進懷,隻留下一句“以後你要好好照顧爸爸”便轉身離開。
他對此感到可笑。
果然全天下的母親都是一個樣,總将希望寄予孩童,卻又吝啬提供對方想要的東西。
女孩的哭聲還在耳邊,他有些不耐,擡腳将擋着路的小身影踢到一邊,還尤為惡劣地補了一句。
“隻會哭,活該沒人要。”
抽泣聲停了好一會兒才從他身後響起。
“你才沒人要!大壞蛋!”
成長在陽光下的孩子,連表達憤怒的詞彙都如此匮乏。
等他回首時,隻看到一道連蹦帶跳跑開的背影,驚慌地像隻被野獸追趕的兔子。
琴酒那年雖還是個刺頭,卻也沒喪心病狂到去跟一個孩子計較。
挑選培養人員時,望着眼前一雙雙帶着讨好又貪婪的眼睛,他隻覺一陣無趣。
在巨大利益面前,沒人忍得住誘惑,惡性基因在這群幼崽身上展露得淋漓盡緻。
而組織,便是将這部分惡性基因無限放大的器皿。
人終究會屈服于自身獸性。
沒勁透了。
他咬着煙,轉身去了院外。
伏特加便是那時出現的。
“那、那個,福利院不讓抽煙。”
他駐足,垂眸。
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少年拿着掃把站在那裡,兩顆碩大的眼珠挂在腦袋上,活像個小怪物。
煙蒂被丢棄在地上,等到對方走至他跟前時,一把抓過對方頭發,将口中煙霧盡數噴在他臉上。
望着對方因嗆咳而紅漲的臉,他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笑了。
小怪物咳得太狠,琴酒一度以為他會就此背過氣去。他好以整暇地站在原地,等着對方的怒斥,左手搭在口袋邊緣,輕輕摩挲着裡面的□□。卻不想對方平複後一聲不吭,隻擡手擦拭眼尾泛起的生理性液體。
那一瞬間,琴酒忽然就想起前不久也是這樣在他面前抹眼淚的小姑娘。
他想。
那個小姑娘臉上,大約也是這麼一雙眼睛。
然後。
他鬼使神差地将這個小怪物留在了身邊。
因為有病,小怪物才一直是這幅形容枯槁的模樣。這也不難猜,福利院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是正常的?
他将對方帶在身邊,看着他日漸壯碩的身軀,心中頗有一種成就感。
小怪物是個很好的下屬,腦子笨,話不多,還格外衷心,比之之前那個踩着他往上爬的獨眼龍識趣太多。這麼多年他的下屬換了一波又一波,能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卻始終隻有他一個。
寒風越加冷冽,原本平靜的海面翻起波濤。
雪似乎下大了。
他擡首,望着天空紛揚落下的雪花,稚嫩的臉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
“雪出來了。”
伏特加惴惴不安地喊了聲:“大哥?”
“既然波爾多不想走,那就讓他找機會把雪莉處理掉,留着始終礙眼。”
難得見自家大哥不親自動手,伏特加望着那張煙霧後的稚嫩小臉,沒敢直接問出他心裡的想法。
大哥應該不是害怕那位小姐生氣吧?
嗯。
一定不是。
……
漆黑的夜空被純白覆蓋,入眼皆是一片白茫。
見金已成功入睡,本想在他額間落下一吻,考慮到這不是她身體,最終選擇作罷。
黑澤雪單手撐住陽台扶手,翻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