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莫諾和黑澤雪相遇的時間并不好。
在找到那件大衣的主人後,他并未現身,而是偷偷跟在身後,觀察着那人的一舉一動。
他說不清自己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每個地處深淵的人都渴望擁有一束光。
希望它照亮自己,又不希望它看清自己。
作為日美交換生,黑澤雪的日子可謂十分枯燥,每天都在學校和公寓之間來回奔波。薩莫諾從未見過她有其它社交活動,對身邊的每個人也都笑臉相迎,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她的生活和她的情緒都宛若一灘死水,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卻仍舊樂此不疲地觀察着她。
黑澤雪并不是第一眼便讓人驚豔的長相,但五官的組合卻是恰到好處的令人舒适,垂眸看書時常常會讓薩莫諾想起母親口中悲天憫人的神明。
他躲在書架間,用手中的相機偷偷記錄下這一刻。
某天在對方坐過的位置上撿到一袋“遺落”的藥品後,他才知道對方原來早已發現了他。
老東西們的花樣層出不窮,他身上幾乎每天都帶着傷,為了不讓兩個妹妹擔心,便一直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知道他身上有傷的,但似乎就是從這天開始,她一成不變的生活有了些許變化。
他知道了她喜歡喝酒,知道她喜歡玫瑰花,知道她最喜歡黑色,知道她其實并不像她外表表現得那麼友善無害。
在那個聯歡舞會的夜晚,薩莫諾看着她醉醺醺地被扶進一輛黑色轎車,他追不上去,但車子沒過多久便撞到路邊護欄。
剛剛還需要人攙扶的女人泰然自若地下了車,路過撞毀的車時他往裡面看了一眼,車内四個男人無一例外沒了聲息。
雪便是這個時候落下的。
薩莫諾從未去探究過她是什麼人,好人和壞人對他來說并無甚區别,這個世界的人多的是身不由己。
聖誕節那天,他久違得被放了天假。
那些人對這個節日總是格外看重,他們穿上衣服,披上人皮,在這一天扮演着父親和丈夫的角色。他則拿着他們的恩賜,回到那棟不屬于他的小洋樓,和兩個妹妹過了一個與他無關的節日。
喧鬧過後便隻餘一室孤寂。
屋外風雪漫卷,屋内寂冷浸骨。
他忽然想見她。
很想很想。
于是他披上那件女士大衣,拿着她留下的那把傘,走進了漫天紛揚的雪夜。
他遠遠地就看到了公寓樓下的那道身影,黑澤雪一襲黑衣站在一片素白之中,肩頭已經落了不少雪,似乎等了很久。
他沒再往前,她似乎也知道他的到來。
“我要走了。”
她背對着他,聲音清冷如玉。
“交換生的時間隻有一年,現在時間到了。”
她往手心裡哈了口氣,再開口時含了幾分笑意。
“給你留了份禮物,閑着沒事自己做的,就當這一年你陪在我身邊的感謝,希望下次我來美國的時候,能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她回了公寓,伫立過的位置隻留下一個黑色禮袋,上面插着一朵鮮紅的玫瑰花。
他在雪地裡将東西拆開,是一個做工精緻的木制八音盒,舒緩輕柔的女聲從裡面傳出,他幾乎立刻便聽出這是她的聲音。
在之後的許多年,這道聲音成了他唯一能安然入睡的助力。
…
意識從夢境脫離的一瞬間,金看到了那個站在落地窗前的身影,小院被銀白覆蓋,紛揚的雪花從陽台飄進,落了幾片在她肩頭。
一如許多年前那般。
她望向窗外,擡手,雪花在她掌心頃刻融化。
“下雪了。”
“老師。”
窗前的身影頓了頓,眉頭微挑。
“知道是我?”
見他不答,她側眸,“你的目的達到了,不開心嗎?”
他依舊沉默。
她踱步至床前,擡起他的下颌,湊上去。
在兩片唇瓣即将觸碰的那一刻,他卻忽然扭頭錯開。
“為什麼躲開?”
望着玻璃窗上倒印出的陌生人臉,她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
“即使把照片上的臉替換成她,即使讓她擁有我的記憶,你也很清楚,她不是我。”
“你甯願每晚都抱着我的屍體,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也不願意和她相處,所以才想方設法地讓琴酒去靠近她。”
“看着琴酒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你在想什麼?是在想雖然隻是基因複制體,但也能代表你?還是他隻是一個基因複制體,根本不能算是你?”
“我會習慣的!”
他似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證明,“真的!我有在習慣,你看這些天我跟這具身體相處得不是很好嗎?”
“薩莫諾。”她蹙眉。“她不是我。”
“就算你強行把我的人格種在她身上,她也不是我,我已經死了,我的屍體就在距離這一牆之隔的那一邊。”
“你就是你!隻要讓毛利蘭的人格徹底從這具身體裡消失,這個身體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