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周末,淅淅瀝瀝連着下了幾天雨的江明市也終于迎來了溫暖柔和的陽光。
今天是周岱山出獄的日子。
周蘊在進行了花店日常花材打理後,把散落在臉頰旁的一縷碎發别到耳後,并解下圍裙,拿起剛用心包好一束戴安娜玫瑰。然後打車來到了江明市第二監獄的大門口。高大沉重的鐵栅門已經打開,大門兩邊各自站着一名警察把守。
從監獄大門口緩緩走來一個穿着一件磨舊了的黑夾克外套,戴着一頂鴨舌帽的男人。在經曆了五年牢獄生活後,周岱山看起來不似從前的意氣風發,兩鬓也長出了白頭發,看起來滄桑憔悴了。
在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時,他躊躇在原地,似是不敢上前。雙手不自然地垂着,一會兒握緊一會兒松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周蘊見狀,主動上前,微笑道:“爸,我來接你。”
在如今的周蘊身上已經找不到一絲過去的影子。周岱山知道現在她的溫柔淡然,是在經曆過生活的絕望,受了很多委屈和磨難才淬煉出來的。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自己。
想到這些,周岱山不禁鼻子一酸,“爸爸......對不起你,你受苦了。”
恨嗎?要說沒有怨恨過周岱山是不可能的,隻因他的一念之差而使整個本來幸福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自己也像是被從萬丈高空狠狠跌落摔得四分五裂,不過好在她努力将破碎的自己縫縫補補又拼了回來,然後把一切都看淡了,人活一世,怎麼不是個活。
而且她也無法做到一直怨恨周岱山,因為他給予自己的父愛是獨一無二,不容置疑的。
但是有一個人,是他們心中共同不願提及的痛,是這場變故中唯一失去了的存在。
周蘊看着手中的戴安娜玫瑰,難掩落寞與悲哀,“走吧,我們去看看她。”
周岱山也沉痛地點了點頭,道:“好。”
周蘊随手招了個出租車,司機問道:“兩位是要去哪兒啊?”
“長陵山公墓。”
一路上,父女兩人都沉默寡言,周蘊早已不是之前無憂無慮和爸爸撒嬌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小姑娘了,而周岱山深知女兒五年來遭受的苦難,也不想聊到以前揭開女兒的傷疤。
周岱山入獄之後,牆倒衆人推,身邊衆多親朋好友唯恐避之不及。而當時周蘊一個女兒家處理不了這麼多事情,想到應該是那人在身後幫了許多,畢竟明瀾的身後事也是此人操辦的。
于是在長久的沉默後,周岱山提起話題:“你......現在和陸謙還有聯系嗎?”
當初周蘊和陸謙的事......作為父親,所有都能給女兒最好的,唯有感情這件事,女兒當初一意孤行受到傷害和委屈也義無反顧,他做父親的雖然心疼但也是無可奈何。
不期然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周蘊的心還是莫名其妙地跳漏了一拍。
五年前,周蘊經曆了周岱山入獄和明瀾去世的雙重打擊,當時的她覺得天都要塌了,一度崩潰絕望。但是明瀾生前告訴她,一定要好好快樂地活下去,不管怎麼樣,她都是爸爸媽媽最愛的唯一的女兒。
周蘊憑着這信念開始努力重新生活,她要學的很多,學習生存的技能,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畢竟這些之前的她從來不懂。
在忙碌的生活中周蘊越來越少地回憶從前,偶爾想起陸謙,内心也已經平靜地不會再起一絲波瀾,她終于是死心了。
直到兩年前,陸謙正式接手陸氏集團擔任CEO的位置,此後便能從各大媒體新聞看到此人的身影。不僅是商業闆塊,連娛樂闆塊陸謙也是常客,畢竟年輕身價上億的集團公司總裁,風流多金,英俊潇灑,經常被人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周蘊隻當是他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不過如今從熟悉人的口中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她不免還是楞了楞,随後回答道:“沒有了。”
“那也好,也好。”周岱山說完,車裡又陷入沉默。
目的地到了。
長陵山公墓是江明地理位置和風景最好的一處墓園,這裡的青松與柏樹四季常青,莊嚴肅穆。今天周末,天氣也晴朗,來看望親友的人也比往常更多些。
周蘊和周岱山來到一座墓碑前,墓碑上貼着的黑白照片下方刻着逝者名字“明瀾”。
“媽,今天我和爸爸一起來看你了,依舊帶了您最愛的戴安娜玫瑰。”
周岱山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墓碑上明瀾生前的照片,“對不起,我來晚了。”他眷戀道:“以前啊,你總埋怨我不守時,總生我氣,沒想到這一次還是遲了這麼久,希望你不要怪我。”
坐在墓碑前,周岱山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似是要将這五年全部的思念一一傾訴。
周蘊安靜地站在一旁,也不出聲打擾,就這麼安靜地聆聽着。
當年周岱山在獄中連明瀾最後一面也沒見上,如今昔日愛人天人永隔,越是回憶越是痛苦,終于周岱山忍不住失聲痛哭,身體也控制不住的顫抖着。
周蘊見此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拍着周岱山的肩膀,安撫着他,卻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不想在女兒面前太失态,周岱山稍稍整理情緒,抹掉臉上的眼淚,終于平靜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起了一陣風,吹落了幾片樹上的樹葉,緩緩飄落到父女兩人的腳邊。周岱山這才從回憶中抽身,環顧了四周,隻有寥寥幾人了。
“看我,跟你媽聊着聊着,就顧不上時間了。”周岱山站起了身,對周蘊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走吧。”
“嗯。”臨走前,周蘊對明瀾說:“媽,你放心,我和爸爸會好好生活的。”
父女倆并肩離去,周蘊擡頭仰望上空,湛藍的天空兩邊被高大挺拔的松柏遮擋,陽光透過樹隙斑駁地灑在地面上,藍天下飛過幾隻鳴叫的鳥兒,給莊嚴肅穆的墓園增添了一絲生機。
看望完明瀾,周蘊帶着周岱山回到了她的小屋。她把脫下的外套包包挂在了門口玄關的挂鈎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拖鞋,說道:“爸,你先換鞋,随便先坐。”
周岱山換鞋進屋後,便開始環顧四周。
這個房子雖然不大,但很溫馨,看得出來周蘊很精心地布置了這個房子,到處是各種插花擺件,很有生活的氣息。他有些局促地在沙發上坐下,一轉頭看到了沙發邊的置物架上的相框,是之前拍的一家三口的合照。
周岱山拿起來仔細端詳,用手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妻女的臉龐,陷入沉思。
“爸你餓了吧,我去給你做吃的。”周蘊轉身向廚房走去。
“先别忙活了。”周岱山依依不舍地将照片放回原位,招呼周蘊在他身邊坐下,“跟爸說說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最難的那時刻,是一位老奶奶收留了我。”
老奶奶叫梁素琴,她有個兒子早已移民國外。之前想把老奶奶接過去一起生活,無奈這老太太死活不肯走,說這麼多年早已習慣這邊的生活,出去适應不了。沒辦法兒子拗不過老太太,隻得作罷。
出國前梁素琴兒子變賣了幾處名下的房産,将一部分的錢留給了梁素琴,還剩了一處作為租賃使用,就是現在周蘊住的房子。梁素琴還一直住在月橋路的老房子裡,說是那裡有熟悉的鄰居,她生活也自在,偶爾還可以和老朋友們約約一起參加社區老年活動。
周蘊當初家破人亡,無家可歸,是梁素琴收留了她,說她兒子留下一套房子,閑着也是閑着,不如給她住。度過了最初最困難的時期後,周蘊覺得不能白住别人的房子,也要每月交房租,梁素琴拗不過她,也隻能象征性地收了點。
“那你的工作呢?”周岱山問。
“在奶奶的花店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