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東方露出些橙黃色的天,顧未晞歎了口氣,領着一行人踩着七八寸厚的雪艱難地朝蘇州城走去。
“還有兩裡路,我們得再快些。”
餘白緊跟在顧未晞身後,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擔憂:“公主,您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顧未晞道:“城裡一萬條人命等着,我怎麼睡得着。”
餘白隻好閉嘴,遠處,一陣喧鬧聲傳來,餘白和餘時急忙擋在顧未晞身前。
衆人緊盯着前方,連夜趕路加上一直緊繃着的神經讓衆人都生出一股疲憊無力。
出發時,他們一共三十人,先行運送兩百石糧食過來應急,其餘糧食跟在他們後面約莫今日酉時就能到。
他們人少糧食多,一路走來不知砍殺了多少人,就連他們自己的人,如今也隻剩下十六個。
顧未晞握緊了衣袖中的斷刃,這是顧晚秋送她的生辰禮,早就開過刃,可直到昨日才見過血。
顧未晞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但她依舊手抖得連刀柄都沒握住,還是餘白将斷刃撿起來擦幹淨遞給她。
昨夜與一夥山匪拼殺時,糧食險些被搶走,顧未晞撲過去一刀刺瞎了領頭的雙眼才勉強穩定了局勢。
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若再來人搶糧食,她根本攔不住。
餘時靜靜聽着,忽然,他收起劍,“是郡主來了。”
顧未晞一聽,這才放心,手裡的斷刃砸進雪地裡發出一聲悶響。
餘白急忙攙扶住她,又用劍挑起斷刃随手插在腰帶裡。
沈甯禾跑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身邊的孩子們見了運糧車都去後面找自家的大人去幫忙。
在得知後面還有糧食運來時,人們自發得開始在路上鏟雪,餘白抱着脫力睡去的顧未晞,将一切交給沈甯禾後獨自帶着人先回了書院。
餘時默默跟在沈甯禾身後,看着她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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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沈甯禾搜集完為李延亭平反的證據,帶着自發推選出來的證人回了上京城。
同月,燕王世子江時晏先行複旨。
四月底,大理寺及刑部判定,李延亭無罪,當年涉案官員,凡做僞證者,誅三族,斬立決,其餘家眷流放三千裡。
原朝堂百官也因各罪或貶或斬,原本四個月後的殿試也提前至三日後。
顧晚秋在蘇州動亂結束時失蹤,顧未晞跟随刑部侍郎裴宿泱于四月底歸京。
水利一事在新任官員一齊協力下,已漸漸有了模樣,流離失所的人總有一天會回到故鄉,這是顧璟對沈甯禾的承諾。
傳聞這位新帝最喜桃花,宮中處處種滿了桃樹,隻是沈甯禾依舊像從前一樣閉門謝客,直到......
同年十一月,薛正則心力交瘁而亡,葬在朝溪書院。
拿到薛正則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封信時,沈甯禾将自己關在屋中整整三日,滴水未進。
知許悄悄進去看過,沈甯禾蜷縮在屋中角落,不知何時昏睡過去了,她手邊的地上落着一張信紙。
信紙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大約是上面的墨迹被淚暈開了。
她仔細去瞧,信上一行字寫得歪歪扭扭,“我薛正則此生,不負先帝,不負天下,唯欠吾膝下四徒,未有一人得喜樂安康。”
書桌上,是一封來自宮中的請帖,皇後姜舒窈親筆所寫,邀帝師進宮赴家宴。
知許盯着“姜舒窈”三個字半晌,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過從前的事了,姜舒窈那時雖搶了沈甯禾的皇後之位,但知許心中明白,就算不是姜舒窈,也會有李舒窈、王舒窈。
她不會恨姜舒窈,但旁的是半分也沒有了。
請帖是今日一早送過來的,時間定在兩日後,知許歎息一聲,抱起沈甯禾去浴桶旁。
知許如今的醫術與武功都已經頗為出色,當時從蘇州回來後,沈甯禾就讓餘時離開了。
這幾個月裡除了江時晏和顧未晞外,沈甯禾誰都沒見。
江厭也再未出現過,送走餘時後,沈甯禾愈發覺得,就像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
兩日後,沈甯禾穿着宮中送來還未穿過一次的帝師朝服進了宮。
宮中依舊是那麼莊嚴,壓得人喘不過氣。
鳳儀宮,内侍見沈甯禾走過來唱道:“帝師到!”
姜舒窈一襲明黃色宮裝,端坐在顧璟身邊,聽見宮人通報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顧璟原本有些陰鸷的雙眼此刻緊盯着門口,他今日穿着一身白底繡桃花的長衫,少年帝王笑得威嚴又不失溫和。
沈甯禾進門先對着兩人微微彎腰,顧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不許她跪也不許她行禮。
但她也不是受虐狂,非得去跪。
姜舒窈看向沈甯禾的眼中帶着好奇與探究,但顧璟沒開口,她自然不能先說話。
一片無言中,顧璟親自扶起沈甯禾,語氣溫柔:“帝師身子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