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覺問：“江厭，我們是不是從前見過？”

“沒有。”

江厭很快地否認：“那日斷崖下，是你我初見。”

沈甯禾沉默了片刻：“是這樣嗎？”

這回江厭的回答慢了很多：“是。”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厭不說，沈甯禾也不再問。

江厭還想說什麼，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音。

知許從外頭推開門，沈甯禾看見了皇帝身邊的大内侍，成宣。

成宣的嗓音不似一般内侍陰柔：“郡主，定北城急報，北漠七王子領八千騎兵突襲定北城。”

沈甯禾上前，冷靜地看着成宣：“定北城急報，為何來此尋我。”

成宣垂着頭：“陛下口谕，宣安和郡主進宮面聖。”

沈甯禾回頭看了一眼江厭，對成宣道：“那容臣女換身衣服。”

成宣語氣恭敬卻又不容拒絕：“無妨，郡主，還是即刻随奴進宮吧。”

江厭拿着那件火狐皮大氅走過來，将大氅披在沈甯禾身上：“我一個人守歲有些害怕，你别冷着。”

這兩句話有些沒頭沒尾，但沈甯禾卻聽出來了江厭的意思。

早點回來，還有照顧好自己。

沈甯禾對江厭微微颔首，她沒帶知許，獨自一人上了馬車。

成宣走前回頭看了江厭一眼，江厭的身影融入黑暗中，周身氣息帶着濃厚的煩躁，淡淡地與成宣對視。

是這位祖宗？！成宣壓下心中駭然，快步跟在沈甯禾身後離開。

宮中專用的馬車上，沈甯禾隔着車簾開口。

“成宣公公，既是軍報，為何陛下宣我進宮？”

成宣騎着馬與沈甯禾的馬車并行：“郡主，不可揣度聖意啊！”

當今聖上還是逍遙王時，成宣跟着他走南闖北，一身武藝在宮中排得上前三。

沈甯禾算是成宣看着長大的，情分總是不同的。

因此成宣才提點沈甯禾幾句，若是換成旁人，成宣這個親眼看着皇帝從一個閑散王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人，絕不會多嘴。

“安和明白。”

沈甯禾閉上雙眼假寐，馬車走得很快，這回直接入了宮，下了馬車由轎辇擡着沈甯禾去了宣政殿。

皇帝似乎根本不想把她進宮的事藏着掖着，沈甯禾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總歸不會是好事。

宣政殿外，成宣扶着她下了轎辇：“郡主，請吧。”

沈甯禾擡眸，看了一眼昏暗的宮殿，徑直走了進去。

宣政殿裡很黑，隻在書案前點着一排蠟燭，皇帝閉着眼睛坐在書案後單手撐着額頭。

皇帝未到四十，但鬓間已經有了不少白發。

沈甯禾走到書桌前，按着規矩行禮：“臣女沈甯禾參見陛下。”

皇帝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含着複雜意味，藏在黑暗中叫人捉摸不透。

“起來吧，又是除夕夜，你可有怪朕？”

沈甯禾面無表情地起身：“臣女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會。”皇帝伸手揉了揉額角，語氣平淡：“朕做了個夢。”

沈甯禾靜靜站着，皇帝問：“你想知道朕夢到了什麼嗎？”

皇帝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這個夢他原本不信，但随着顧璟突然掌控了戶部和兵部，加上母後賜下的那道懿旨。

皇帝确定，這不止是一個夢。

沈甯禾：“臣女洗耳恭聽。”

皇帝也不打算賣關子：“朕記得，你，長甯，齊安，還有那幾個小世子，小時候都喜歡來這宣政殿找朕玩，後來你們都不來了，從前朕不知道為什麼，但因為這個夢，朕知道了。”

皇帝看向沈甯禾，少女容顔絕世，一雙本該多情的狐狸眼中一片清冷，跳躍的燭光明明滅滅地灑在她身上，皇帝竟有一陣恍惚。

“甯禾，你和...”皇帝盯着她身上的大氅，頓了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爹是個滿腦子隻有武藝的莽夫，你娘也說讓我賜名，我問他們最盼望什麼，他們說想要天下太平，再無戰亂。”

“我說我也想看四海安甯，風禾盡起，就叫甯禾吧。”

皇帝沒有再自稱“朕”，語氣中滿是對這份記憶的向往。

突然，皇帝的臉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你們都變了，我也變了，這世上本就沒有誰不會變！什麼家國天下，什麼少年情誼，都變了！都是騙我的！”

“這大周的皇帝本就不該是我，不是我要當這個皇帝的！沈甯禾，你若還想活命，就去博陵。”

夢中的一切都在眼前清晰浮現，皇帝記得，是自己殺了淮安王，也同時埋葬了過去的自己。

沈甯禾看着皇帝，情緒沒有絲毫變化。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她娘是博陵崔氏的大小姐，如今崔氏家主崔浩的嫡女。

無論上京城中如何風起雲湧，隻要她去了博陵，她的外祖父自然能護她無虞。

隻是沈甯禾不明白，這位多疑薄涼的帝王，為何會突然關心她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