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聽沈寂說,沈甯禾第一次見這棵銀杏樹時就很喜歡,有時會在樹下看書烹茶。
銀杏樹下。
謝元洲湊到江厭身邊,但不敢貼近:“頭兒!你相信我,甯禾妹妹保準喜歡!”
江厭一臉質疑:“能行嗎?”
謝元洲:“頭兒!哄姑娘開心這事兒你真得聽我的!你從我那裡順走的書…”
話未說完,謝元洲的臉已經着了地。
剛慢慢摸過來的沈寂習以為常:“謝元洲,你就沒有一頓打是白挨的。”
江厭往沈寂身後看了一眼,沒人。
“你怎麼來了?雪天路滑,也不知道叫個人扶着點。”
沈寂溫和地笑:“無妨。”
“沒大沒小,現在連哥哥都不叫了,”謝元洲趴在地上:“你這眼睛偶爾用用挺好的,經常不用更容易壞。”
江厭:“滾。”
沈寂:“滾!”
謝元洲從地上爬起來:“好嘞。”
沈寂順了順氣:“姐姐說除夕夜該要守歲,喝屠蘇酒,她喝不了酒,便隻好守歲,趁着還早睡會兒,我就先回來了。”
江厭點了點頭:“晚上我和她一起守。”
沈寂倒是顯得有些驚訝:“你不是從不信這些習俗,也不過節?”
他們從前過年是叫過江厭一起的,但江厭怎麼說不去,一個人守着誤浮生等他們回來。
江厭道:“怎麼,你不許?”
沈寂莞爾:“那倒也不是。”
我不讓有什麼用,說得好像你會聽一樣。
江厭有些擔心沈甯禾:“她能守歲嗎?”
“知許原本不讓的,但以姐姐的性子,但凡決定了什麼就不會改,所以知許隻好再改改藥方了。”
沈寂臉上的笑淡了些:“姐姐是要求平安,求邊關将士們和家人平安,不止除夕守歲,父王母妃那次離開後,但凡是這種節日習俗,姐姐一個都不落下。”
江厭眼睫低垂:“是那年北漠突襲,淮安王與王妃在除夕夜遠赴定北城那次?”
沈寂歎道:“是啊,那年姐姐十一歲,拉着母妃的衣袖不撒手,母妃别無他法,隻能割斷衣袖跟着父王匆匆趕往定北城。”
“我那年病了好幾回,下不了山,大哥二哥都在西羌戰場,隻有榮姐姐陪着她。”
沈寂想笑笑,但怎麼都扯不起嘴角。
“我是大哥在西羌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榮姐姐是父王麾下白副将的獨女,她原本叫白姝,比姐姐大兩歲,自幼跟随白副将生活在定北城,那一戰母妃傷了身子,父王險些喪命。”
“白副将和他三個兒子都死了,他的夫人在生白姝時就去世了,是姐姐在定北城外的十裡孤墳裡,把白姝從死人堆裡拖出來的。”
沈寂嗓音有些顫,但依舊說了下去。
“白姝說,自己從此就是無根浮萍,命如草芥,她讓姐姐重新給她起個名字,也随我一起喚她一聲姐姐,姐姐說,就叫沈榮吧,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姐姐希望她即便自認是野草,也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江厭知道,沈甯禾九歲時曾在定北城生活過半年,那時淮安王府中無人照顧她,實在沒辦法了王妃才帶她在身邊。
後來有沈榮在府中陪着,加上定北城的确不适合沈甯禾養病,這才讓沈甯禾留在了上京城。
沒過多久,沈容展露出極高的武學天賦,要去定北城找淮安王學武。
沈甯禾親自送她出了城門,自此上京城中,淮安王府,隻她一人。
沈寂站起來,拍了拍江厭肩膀:“江哥哥,替我陪姐姐守歲,九陰剛收到的消息,這一代的神醫已經出谷,現在就在揚州,我要去為姐姐尋神醫。”
江厭沒動,倚着牆看不出神色:“說好的一起過除夕,你倒是要先跑了。”
沈寂:“陪姐姐吃完年夜飯再走。”
江厭道:“讓謝元洲陪你去,你這眼睛還是不用為好,别聽他瞎說。”
沈寂點頭應下:“好。”
一直都清楚的事,再從沈寂口中說出來,江厭隻覺心口一陣發麻。
他擡頭,銀杏樹上光秃秃一片,隻在枝幹上積着一層雪。
沈寂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但我還沒和姐姐說這事,就麻煩江哥哥替我和姐姐辭行了。”
江厭就知道沈寂這一聲“江哥哥”不會無緣無故叫出來。
他其實不太想答應沈寂,但若是他去找神醫,光顧璟和祝餘就不知道會給他使多少絆子。
江厭皮笑肉不笑:“不麻煩。”
沈寂滿意轉身,自己又慢慢摸索着回了房間。
江厭想得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但不止是因為這個,沈寂知道,自己那位師父留給沈甯禾的那個小卷軸代表着什麼。
“師父,即便我在您眼中,是棋子,可棋子,未必不能翻了這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