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聲比遠視鏡砸碎的聲音還要響亮。
程生泉以為她在為他偷錢的行為而生氣,當下隻覺得大驚小怪,未免太過了。
“沒必要吧,拿你一些錢而已,你憑什麼打我!”他越說越理直氣壯,“我爸媽都沒打過我!”
程三好氣得身體都在發抖,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說:“還我眼鏡。”
見她眼眶都紅了,還僵硬地挺直身子揚起頭看着他,程生泉掃了一眼地上那個碎掉的眼鏡,終于有點心虛道:“明天我有了生活費以後,再還給你錢,行了吧?”
說完他還小聲埋怨道:“隻是一副眼鏡而已,至于嗎?”
“至于!”程三好來到這個家以後發出了第一聲爆吼。
“我辛辛苦苦攢了一千塊錢給外婆買了眼鏡,”她說着話,聲音已經哽咽,但一直強撐着沒落淚,“你還我……”
程生泉捂着被打的側臉,被她一吼,本來就不爽的他,突然滿臉黑色地瞅着人,伸手指向門外,沉聲道:“滾!現在就給我滾,滾回你的鄉下去,我們家不歡迎你!”
他隻比程三好小一歲,現在已經是一位高中生了。
男生的身高增長往往在這個時期達到峰值,當下比程三好高很多的身體驟然靠近,語氣惡毒得不像一個人。
“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來到這個家!你怎麼還不去死!偏偏要來搶奪屬于我的一切!”
他面目猙獰地吼完這句話,偌大的别墅裡面,安靜得落針可聞。
程生泉一直到十二歲,都是程父程母眼中的寶貝,他享受着沒有兄弟姐妹帶來争愛,霸占着獨一無二的關心。
可是有一天,爸媽帶回來了一個怯生生的女生,指着那個瘦弱的孩子對他說:“生泉,叫姐姐。”
一點準備和提前通知都沒有,他們瞞了他那麼多年,直接帶着個天降姐姐“入侵”他的私人領地,還要他歡喜着接受。
程生泉沒叫,憤怒中夾雜着委屈,将懷裡喜愛的奧特曼小人砸向了他們三人,甩手跑進了自己房間,還擰上鎖。
他像往日鬧脾氣那樣坐着玩遊戲機,表面上不在乎,實際上耳朵一直注意着樓下,就等着他們上來哄自己。
然而這一次他等了很久,也沒等到想要的答案,期間隻有陳嫂敲他的門讓他下去吃飯。
聽着樓下的幾人有說有笑。
他将新買來的遊戲機砰的砸向牆壁,根本沒有理會陳嫂,而是上床将自己裹作一團。
程生泉忍不住地想:也許是一個夢,夢醒了,一切終将回歸原點。
可第二天早上起床,與隔壁房間的人撞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
——夢的确沒醒,是直接碎了。
他故意使勁兒地撞擊那孩子的肩膀,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二樓唯一的衛生間,将門對着他哐當關上。
刷着牙,程生泉笃定道:“她肯定會去告狀。”
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無事發生,爸媽的神色都很正常。
吃飯的時候,他偷偷瞥着看過去,對方察覺到視線,擡頭與他對視了一眼,轉瞬燦爛地笑了起來,露出整齊的、小小的白牙齒。
程生泉對着她吐了吐舌頭,心裡卻對這個姐姐的抵觸有所下降。
然而走到後面針鋒相對的地步,要怪就要怪程偉國他們。
公司越做越大,為了防止落人口舌的事情發生,他與黎萍商量,将這麼多年不管不顧的女兒接到城裡和他們一起住。
本來打算好吃好喝伺候着就行,然而在看到已經長大了些許的程三好時,他們改變了點想法。
雖然那時程三好皮膚有點黑,但是性子又乖,笑起來又甜,夫妻倆就動了恻隐之心,心想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打算好好培養她成人長大。
為着這麼點愧疚,剛開始的十天半個月,可謂是在瘋狂地彌補這個女兒。
然後事情走向極端的矛盾就出現了,他們将關注力放到程三好身上,自然會忽略了小兒子的感受。
程生泉來不及消化家裡多個姐姐的事實,又要面臨着将得到的愛分出去的危機。
在接連得到父母很多個敷衍的回應以後,程生泉作出決定:這個家裡隻能有我,我要奪回來屬于我的一切。
于是他開始故意刁難程三好,離間她和父母的關系,刻意制造誤會,營造出自己被姐姐壓榨的場面。
起初程偉國他們還算客氣,頂多勸導程三好一兩句。
後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再加上黎萍對自己母親的不滿,夫妻倆最後偏見地認為:“不是我們自己養大的,終究養不熟。”
那點子愧疚短短月餘徹底被消磨,程偉國他們二人雖然面上不顯,可私底下處處的言行都在彰顯着他們的态度:
我們作為你的父母,可以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但是我們不會愛你。适時地,你還要犧牲自我,成就公司。
在過去無數個有口難言的歲月裡,程三好想回家。
——想回到唯一的家人所在的萍水鎮。
可倘若她任性地回去了,就要看到外婆為了自己的學費發愁,所以她隻能等,隻能忍,後來甚至想:
都怪自己太過玻璃心,人家都供你吃穿不愁了,還要去追究“偏心”那種東西。
“偏心”的種子一旦發了芽,它的根莖會迅速抓緊人的整個心髒,促使鼻頭發酸、眼眶發熱等症狀發生。
程三好将它看作一個病,一個需要長期療愈的慢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