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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開始有意設計冰夏這個角色時,淩骁便問過他,是否有必要安排這樣一個沒什麼功能性的人物,冰夏的存在感之低已經快超過NPC了。
“即便沒有冰夏,按照遊戲本身的設定,吉羽不也能堅持通關到最後嗎?”某天結束一天的拍攝,淩骁大字狀癱倒在地,氣喘籲籲地問道。
正檢查錄制成片的紀雲辰,指尖停留在鼠标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看向很遠的地方,輕輕地說:“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吉羽并不屬于遊戲世界,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他是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他的修仙之路并不是遊戲的初始設定。”紀雲辰眯着眼,緩緩說道。
“就像是雪妖這個單元,他可以有自己的選擇,留下或是離開。選擇踏上新的征程,更多的是來源他對現實生活的依戀。”
如果在陌生的環境待的時間足夠久,人會被同化。遊戲世界有它自己運行的規則,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作為異世界的不速之客,在最初進入遊戲時,吉羽也承受着非常多的“雙重落差”。
現實生活裡,他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社畜,996和007已經是家常便飯,因為被工作過度擠壓,屬于自己的生活空間少得可憐,他幾乎沒有什麼朋友和社交。
屬于他的永遠隻有幾平米的格子間。
而在遊戲世界裡,他享受着升級的快感,每個階段給予的獎勵都是及時且同步的,他也在逐漸從路人慢慢脫胎成為仙門弟子,最後成為一代掌權人。在降服妖怪的旅程中,他所享受到的同門之羨慕、百姓之愛戴……
這些情緒價值,都是現實生活裡吉羽得不到的。
在遊戲世界裡,隻要通關升級,便能唾手可得。
按照紀雲辰的構想,設定的結局之一就是在雪妖那關時,吉羽便放棄繼續修仙悟道,而永遠沉溺在幻想之中。
這些就是紀雲辰未曾告訴任何人的,設計吉光片羽的初衷。現在的網遊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核心世界觀,隻要玩家玩得夠爽,boss打得夠虐,關卡設計上獎勵來得足夠及時。
玩家興奮的中樞神經就會因為持續維持在高位狀态而被反複刺激,不斷重複體驗着這種粗淺的獲得性爽感,從而形成對遊戲的依賴。
當然,他們還有個專有名詞,叫做“用戶粘性”。
在天使資本決定注資的那天,紀雲辰就告訴過負責人,吉光片羽或許不會是傳統意義上的熱門網絡遊戲。萬幸的是,天使資本并沒有猶豫太久,在考慮了三天左右便給了他答複。
這也是淩骁第一次完整地聽到吉光片羽的創作故事。
原以為會像其他遊戲一樣,隻是單純地通關升級最後得道,在紀雲辰認真地向他解釋時,遊戲的内核才像洋蔥一樣,被一片片剝離外殼後,完整地展現出來。
遠比他想象的宏大。
淩骁情緒激動地坐起身,滿臉通紅,大滴的汗液從臉上淌下來顧不上擦,他緊緊拽住紀雲辰的衣角:“雲辰哥,這遊戲設計的好他*牛*,我*!所以冰夏……”
“沒錯,是吉羽的執念。”像是想出了神,紀雲辰的嗓音有些啞。
是他回到現實生活的動力。
是真正意義上主角選擇奮戰遊戲的原因。
“所以,”他淡淡道,“這并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冰夏,更像是吉羽的核心。
***
婁帆突然的場外求助讓許之言方才一鼓作氣地侃侃而談來了個急刹車。
剛才自己一陣班門弄斧振振有詞,要不是婁帆提到那人,自己差點就忘了。
雲辰哥。
這個稱呼,她喚得好自然。
婁帆的語氣,像是受欺負後下意識第一個會找他。在她聽來,有些意味不明的撒嬌。
她想到了上小學時,那時學校的風氣不太好,總有高年級的孩子欺負比自己年級低的學弟學妹,放學後把他們堵在弄堂裡,逼他們拿零花錢上供,說是收保護費,要是不給,他們就會纏着天天來。
她也遇到過。
許之言是獨生女,小時候性格更内向些,沒什麼朋友。那時父母工作忙,長時間在外出差,沒空接她上下學,但還好家離得并不遠,穿過巷子就能到。
所以父母也沒放在心上。
她有些忘了那是幾年級的事。
隻記得,她背着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進巷子時,有個人影,倚在角落的牆壁上。
那個人有些胖,比小之言高出一個頭,明明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但是髒兮兮的泥點和灰塵差點蓋住原本的藍白條紋。
因為肥胖,他的臉堆積了很多橫肉,五官不成比例,眼睛滴溜溜地轉。
感覺很不舒服。
她悄悄地握緊書包肩帶,直到那人嘿嘿地朝着她攤開手掌,含糊不清地說着:“給……錢……我……買糖吃……”
他邊說,邊傻笑着向許之言走來。
明明在心裡告訴自己要趕緊離開,但是她的腿瘸發軟的厲害,腿肚子直打顫,邁出一步都很困難。
那天的小巷很安靜,因為那段時間創建衛生城市的要求,平時在學校門口擺攤的小販早就收工回了家,小朋友放學也由各自的家長帶回了家。
隻有落單的許之言,走進了那條巷子。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像潮水般模糊了眼眶。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自己能向誰求助。
直到空曠的巷子裡,比那人更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道陌生而又理性的,淡淡的嗓音。
“怎麼了?”
說話的聲音經由牆壁反射,傳至耳膜,在确定不是幻想後,許之言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放聲大哭道:“叔叔……嗚嗚嗚,我要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