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醒了。
睡意全無,陌生的對面牆上挂着的電子鐘幽幽地亮着熒綠的夜光——淩晨兩點半:她才睡了三個小時而已。也是,和西索胡鬧了一整個傍晚,睡前忘記吃褪黑素了:她也忘了沒有化學藥品的睡眠就是如此脆弱,像一張一碰就破的糯米紙。
啊……不,不能全怪沒吃藥——要打雷了,是雷的氣息将她喚醒的。
一種來自過去的,壓迫性的,躁動不安的氣息。
她安靜地側躺着凝望200層落地窗外的一片漆黑,明白她看不見的黑暗高空中正醞釀着一場暴風雨,很快那個可怕的暴君就要發怒,野蠻地咆哮着要把夜幕撕裂。
!
U渾身一顫:第一個閃電就打在不遠處,那粗壯的白龍一瞬間将整個城市照耀得如同白晝,仿佛在耀武揚威地向她展示着自己具有的無上權威與恐怖力量。
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轟隆——”
那是與之威能相匹配的一聲咆哮,但U并不害怕這聲音,她魔怔般提防等候着的是閃電,她全神貫注等候着它的到來,等候着它對自己的傷害。U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現在的狀态有多麼異常:恐懼、厭惡、緊張、恭順、憤怒……她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馴化的狗,即使重獲自由後看到從前訓她的鞭子還要怕得伏在地上抖個不停——真惡心。
她自虐似地大睜着眼睛盯着窗外越來越密集的閃電,那天神雷霆震怒下揮舞着的白鞭好像一下下抽在她身上,她疼痛,又因明知道躲不開明知道無法反抗而隻是忍受着,同時又厭惡于自己的懦弱,憤怒于自己走不出過去——甚至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半支起身體,連西索的手臂從她的腰上滑落下去了也絲毫沒有發現。
明明已經十年了,明明離開那裡已經十年了……
“U,怎麼了?”還浸着朦胧睡意的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西索仿佛一隻從小憩中醒來的豹子,看似慵懶實則卻在睜眼的瞬間就頭腦清醒蓄勢待發——她還未開口回答,慘白的強光卻又一次透過落地窗在房間裡炸開,照亮了西索大理石雕塑般健美的身體,和他因光線驟縮的瞳孔前自己映在他明黃色虹膜上驚惶絕望的神色。
“轟隆隆隆——”
終于下雨了。
U緩慢地再次轉過頭看向黑沉沉的窗外,一顆顆碩大的雨滴被狂風拍到玻璃窗上,發出哒哒哒的脆響——她感到自己的靈魂不像是在堅固安穩的室内,而是在那黑夜的狂風暴雨中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閃電總是和天神的威權挂鈎,”她毫無預兆地忽然說起沒頭沒尾的話來,聲音是緊繃的平靜,語速卻失控地越說越快,“衆神之王将它做成自己的權柄,巴路沙群島的人認為天打雷劈是天道對背誓者的懲罰,優魯國人相信閃電是大自然的警告而當閃電劈下被它擊中的人總是有罪的……”
又是一個閃電:U渾身僵硬,中斷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話語,有些神志不清地認為那是對自己反抗它的威懾——她一手扶住額頭,另一手撐着自己支起的上半身,略有些急促地喘息。
雨下得更大,雨滴的敲擊聲已經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嘩啦嘩啦的大片水聲:狂風好像在把一盆盆水潑到窗戶上。窗外或許是海,要不然海浪怎麼會打在玻璃窗上呢?U歇斯底裡地陷入不着邊際的狂想,那麼她其實是在海底的魚,是了,變成魚就不怕閃電了,她要遊到深海,遠離一切……
“無上權威不容置喙的宣判,絕對的正義,絕對的真理,這種懲罰的結果是公認的,不僅被所有人接受也被受害者接受……隻能接受,甚至是充滿感激地接受……”U精神病發作一樣突然又開始神神叨叨起來,這次的聲音不再平靜而是充滿情緒紊亂的顫抖,病态地前言不搭後語,“即使是最具反叛精神的人也害怕閃電,它教人順從卑下……”
“U!”西索的眉毛擰了起來,中斷他的觀察呼喚她的名字試圖把她從這明顯的異常狀态中喚醒——毫無效果,女人背對着他的白玉似的肩膀起伏戰栗着,本該漂亮舒展的淺淡肌肉線條不正常地繃緊扭曲:她像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着刑。
“U……”西索不得不抓住女人的手臂将她扳過身來:她的神情茫然而恍惚,失焦的黑眼睛上蒙着一層晶瑩的淚——像是她堅冰一樣的心解凍為水:她整個人都冰涼得像一個雪做的娃娃。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一道新的閃電再次使她瑟縮了一下,他才開口:“我知道一個反叛的方法。”
U轉動眼珠,遲鈍地看着西索彎起的細長金眸:“什麼?”
西索勾起唇,将U壓在身下,吻上她柔軟的脖頸,再慢慢移動到她瘦削的肩膀:“這樣……”他撫摸她裸露在絲綢睡衣外的光滑肌膚,垂下頭貼在她耳畔悄聲密謀:“在所謂的威權面前,做這樣的事……”
U睜大眼睛——西索驚奇地發現那雙死氣沉沉的絕望眼瞳竟逐漸有了光澤,好像這具軀殼遊蕩在外的靈魂重新回到了體内,又好像失魂落魄在台下默默流淚的喜劇演員聽到該自己上場時又戴上面具笑逐顔開地開始表演。
“好啊。”女人笑了,那美神也要嫉妒的笑容在漆黑的夜間也莫名光華萬千。這妖怪,或是這誤入凡間的仙子主動勾住魔術師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窗外本已趨于平靜的雷電忽然又變得密集而頻繁起來,一次次地将這糾纏的二人照亮,好像的的确确在為這兩人的亵渎神威而勃然大怒,要用閃電使他們恐懼,要用雷聲使他們臣服——然而之前的可怕威懾力現在卻變得可笑起來:雷電拿這幢摩天大樓毫無辦法,倒像是在無能狂怒了。
一個近處的閃電把天空撕碎時,U還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卻被西索捧住雙頰扳了回來:
“看着我。”他往裡頂了一下,滿意地看到U眉毛一蹙收回了注意力,然後低下頭将唇貼近她的耳廓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