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昏君之态了。彼時的蘇日娜這樣想着。
這些事,蘇日娜本已逐漸忘記了,可現下再見着憐枝,心裡那把忿忿的火又燒了起來,她叫了沈憐枝一聲,“阏氏。”
“呃…大,大姐。”蘇日娜總是讓憐枝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周宮中的太後,一時整顆心都吊了起來。
蘇日娜半垂下眼,狀似不經意地擡起一隻手撫了下烏黑的鬓發,“先前來探望阏氏,卻聽聞阏氏抱恙,也不知這麼些日子過後,阏氏的身子可有好了些麼?”
“多謝大姐挂懷,早好全了,哈哈……”沈憐枝以為蘇日娜要算賬了,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隻是不等他說完,又見蘇日娜輕飄飄笑了一聲。
“我看恐怕還沒好全,阏氏還迷糊着呢。”蘇日娜雙手交疊着乜向憐枝,“若好全了,恐怕不會壞了規矩。”
若說對斯欽巴日是怕,對蘇日娜就是發怵了,沈憐枝這輩子的腦子都沒轉那麼快過,蓦然他靈光一現,忽然想起方才蘇日娜撫發的那個動作,憐枝眸光落在她發間,見人額前墜着一條嵌藍寶石的金鍊。
他渾身一震,又轉了轉頭,見這宴席女眷的發間皆是系了金銀發鍊,沈憐枝思及自己頭頂那頂發冠——要死了!
沈憐枝骨子裡還流着周人的血,在他看來,既然他已及了冠,就該用發冠束發,憐枝看到那些花裡胡哨的鍊子就覺得眼花心煩,真沒想到一時的任性會給自己挖這樣一個大坑!
好在蘇日娜隻是想給他個下馬威,并不想真做什麼,她啜了口馬奶酒,淡淡道:“阏氏既已到了我大夏,切勿忘了本分。”
沈憐枝注視着她半側的臉龐,忽然記起了一件他還在周宮中的舊事——
周帝風流,好美人,從前某個藩國曾為他獻上一位絕色佳人,周帝很是高興,當即就将這位美人封為了九嫔之一的昭儀。
昭儀穿不慣大周的衣裳,偏好家鄉輕薄的紗衣,偶爾想家了,她便會穿着家鄉的衣服去無人之處跳一支舞,以解鄉愁。
這沒有什麼,周帝可憐她在宮中孤身一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此事不知怎麼的傳到太後的耳朵裡去了。
那日昭儀正在跳舞,被太後抓了個現行,太後勃然大怒,以“傷風敗俗,放浪形骸”為由将昭儀定罪,昭儀被打入冷宮,才十八便香消玉殒。
憐枝很喜歡這位娘娘,昭儀心地很善良,不僅會跳舞,還彈的一手好琵琶,憐枝總喜歡往她宮裡跑,求她教自己彈琵琶。
她死了,周帝也不過歎一句紅顔薄命便寵幸其他人,整個宮裡隻有沈憐枝是真心實意地難過,十一二歲的沈憐枝在少年陸景策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他哽咽着問陸景策,“娘娘隻是跳了一支舞,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
“老佛爺為什麼要這樣狠心啊!”
陸景策長歎一聲,抱着他的腦袋靠在自己還很單薄的胸膛上,憐枝得以聽見他一下一下的心跳聲。
陸景策撫了撫他的發頂,又用指腹擦淨沈憐枝被淚水打濕的臉,他捧着沈憐枝的臉,輕輕地對他說:“憐枝,沒有為什麼。”
“人就是這樣的。”他道,“厭惡什麼的時候,一個人就沒有“人情味”可言了。”
“太後不喜歡昭儀,因為她是番邦女子,所以在老佛爺看來,昭儀做什麼都是錯的。”
“哪怕今日她沒有跳舞,日後也會因為旁的小事而治她的罪,逃不過的。”
從前的一幕幕如同囫囵咽下的冰,滑過熱騰騰的喉道,掉進滾燙的心裡,刹那間沈憐枝脊骨生寒,他端坐在這裡,似乎與多年前昭儀的命運重疊在一起。
隻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蘇日娜厭惡他,就像從前老佛爺厭惡昭儀,别無二緻。
憐枝不得不去想,昭儀“死”于一道懿旨,那麼,屬于他的那道“懿旨”,什麼時候會來——至少不是現在,至少現在,他還活着。
“是……我一定,不會再壞了規矩。”良久,沈憐枝才生硬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蘇日娜聞言斜他一眼,嘴角輕飄飄地一扯,未置一詞。
筵席間複又變得寂靜無聲,直至一陣“吃吃”的輕靈笑聲在席間響起。
“姐姐,阏氏不過是戴錯了發飾,你不要這樣兇嘛。”
那聲音嬌俏無比,不必刻意轉頭去看,也知道是出自一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