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達按亮手機屏幕,翻出最近通話記錄:“喏,你看!我剛用小白的手機給她男朋友打了電話,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要不易老師您先吃個鍋子,大家一起等等小白的男朋友?”
原來江琳達剛才手裡拿的是小白的手機,用小白的指紋解了鎖。
“小易你要是着急,你就先走吧,不用在意規矩、輩分什麼的!”沈鶴衣以退為進。
易卿塵看看這群人,又看看不省人事的小白,最終還是放棄了離開。
“來,過來坐!”沈鶴衣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易卿塵别無選擇地走過去,座位被夾在沈鶴衣和宋小赢中間。
沈鶴衣本身不是古琴演奏家,而是個喜好古琴的商人。這個高端古琴圈裡流行“彈琴社交、以琴會友”,沈鶴衣就是“雅集”的組織者。富人名流以能加入古琴“雅集”為榮,每年大量的會費、贊助款流水般地進來,供養那些古琴“大師”、“名家”,有錢有權的以此彰顯自己是個“文人雅士”,比其它庸俗的有錢人更崇高。
“小易呀,你聽過‘士無故不撤琴瑟’吧?”沈鶴衣狀似閑談,說道,“放在古代,隻有有官階的人才配聽琴、彈琴,勾欄瓦舍那是要明令禁琴的。有些個士大夫,在瓦子裡聽完了俗樂,回家都得立刻取出琴來,彈上一彈,自證風骨。所以啊,古琴有自己的格調,不能輕易破了這份‘雅’。小易,你說呢?”
沈鶴衣說的确實都是事實,他也在隐晦地說,易卿塵這樣的音樂形式,相當于把雅樂和俗樂混為一談,是對古琴的亵渎。
易卿塵自然不認可那樣狹隘的想法:“沈先生果然是愛琴之人,對古琴的過去如此了解。以前,古琴确實是高山仰止,是太古遺音,更是聖王之器。可是,也正因如此,每一次王朝更疊,就會焚毀上一朝的琴譜,重新建立新的雅樂。這也是為什麼流傳下來的琴譜、琴曲、琴歌那麼少的原因之一。我父親曾經說過,再好的藝術形式,如果無法流傳,最終消亡,那就沒有了意義。”
“你這個孩子還挺有想法,願意挑戰權威,”沈鶴衣說着漂亮的話,實則是罵他不知天高地厚,“那按你說,把古琴硬是融到流行樂裡去,就是對的嗎?咱們的散音、泛音、按音怎麼能完好地融進流行樂的編曲裡?那些個拍子卡得那麼死,古琴的韻味都出不來,這樣的傳承還有意義嗎?”
“沈先生自是不必過于擔心編曲的問題,所謂和而不同,我最近——”
易卿塵話還沒說完,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兩個男性服務員走了進來,一人手裡拿着一個活物,徑直立在他們身後。
“你們一會兒再聊!”宋小赢的雙眼發射出瘆人的精光,“我這兒有一道宮廷滋補靓湯,專門為了今晚準備的。尤其是易老師,剛吐了不舒服,得好好喝上兩碗!”
易卿塵回頭看,居然是一隻活的野山雞,和一隻活鼈。兩個服務員一人手裡握着一把透着寒光的短刀。
“……你要幹什麼?”易卿塵隻覺神經倏地被人扯緊,緊到兩邊太陽穴都在疼。
野山雞忽然鳴啼一聲,立刻被男子用力捏緊脖子鎖住了喉嚨,隻剩翅膀還無力地撲騰着。
“别怕呀,”宋小赢的聲音愈發陰寒,“這湯叫‘霸王别姬’,就得要現殺現做才好喝!”
“……”
野山雞拍翼的聲音窸窸窣窣,易卿塵不敢妄動,緊張地與它面面相觑。
宋小赢道:“這野山雞是長白山深山老林裡現抓來的。這畜生啊,說來還有點兒好笑,本來是隻山雞,長了幾根漂亮羽毛還以為自己是鳳凰了,據說它被陷阱絆住的時候,還跟那兒抻着脖子唱呢!”
宋說着将一隻手搭在易卿塵的大腿上,眼神一變,問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易卿塵緊閉着泛白的嘴唇,默而不語。
“易老師看過電影《霸王别姬》吧?”宋小赢說道,“那袁四爺為了給他心愛的程蝶衣補氣血,做的就是這道湯。你今天有口福了,平日裡唱歌辛苦,正好補一補。”
易卿塵想不起《霸王别姬》裡的橋段,隻隐約記得那電影很是壓抑,最後張國榮演的程蝶衣刎頸自盡了。
“來,上菜吧!”宋小赢陰寒地吩咐道。
身後的男人聞言緊捉住那隻野山雞,移至易卿塵面前,舉在鍋子上方,随即亮出手中銀色短刃,“刷”一下劃過它的脖子。野山雞哀啼一聲,發狂掙紮,動脈裡的血瞬間飙了出來,鮮紅色飛濺在易卿塵的臉上和白襯衫上。溫熱又鹹腥,是一隻畜生的賤命留下垂死的溫度和氣味。
易卿塵頭皮一陣發麻。
野山雞的脖子斷了一半,耷拉着,再也發不出聲音。翅膀還偶爾撲騰,帶起它深藍色和翠綠色交織的光澤羽毛,猶如死亡了的藝術一樣瑰麗。
男人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将它脖頸上的口子劃得更張。血,汩汩流入鍋中沸湯内,那嫣紅及時化開,融入奶白的湯汁中,湯汁由白變粉,再變深,仿佛一座火山的大口,吞噬着,一滴兩滴……直至血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