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搖頭:“如果真要去證實我的猜測,那就等于是與神為敵了,我還沒有那樣的覺悟,我想你也不會有那樣的想法,畢竟秘儀師和魔法師們想要接近的是靈知,而不是某個神靈。”
神谷挑了挑眉毛:“這樣啊……不得不說,你比那個時候的我要更思辨一些,在我二十五歲的時候,隻想要守護我的那一方靈脈,保護好我在乎的每一個人,似乎這就是我作為聖護的覺悟了。不過很慚愧,到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守護住,身體狀況反而急劇惡化,不得不離開了羽山。”
“那還真是遺憾……你有後悔過麼?”
“後悔什麼?”
“後悔成為聖護,或者放棄聖護的身份。”
神谷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因為過去所做的選擇而後悔,或者說正是因為不讓自己後悔,我才會像今天這樣地活着。”
雖然這話很符合她那幹練而又堅定的性格,但我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絲逞強的意味。海風吹起了她的銀發,讓它們如遊絲般飄散在空中,但神谷隻是默然地眺望着遠方那碧藍色的海面,左手輕輕地将幾縷發絲别到耳後,不經意間,眼裡閃過轉瞬即逝的惆怅。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平靜的海面會在她的心中泛起激蕩的波瀾,但顯而易見,自從她放棄了聖護的身份之後,直到如今她都在世界各地漂泊着,那雙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自然也見過了各處的春花夏雨。
神谷并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在過去的日子裡,她的腳步踏過秋葉冬雪時,大概也不會想到去感歎過去那些獨來獨往的日夜——或許是三十多年來的經曆,讓她越來越苛刻地對待自己,逐漸隐藏起自己原本豐富的内心活動,變得看起來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習以為常——眼下的時刻也許就是她極其罕見的真情流露吧,不過這樣的場面被我撞見,不知道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對她的冒犯。
“在日落的時候,鴿子岩會變得更加好看,隻可惜現在還是中午。”
我随口說着些有的沒的,把目光從神谷的臉上移往别處。她愣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手機,又回到了往常灑脫的神态:
“啊,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說實話我也挺期待落日的時候,這裡的樣子,等忙完這邊的事情之後還有時間的話,咱們再來這裡看一看吧——如果能找到谕佳的話,一定要拉她一起來,那孩子以前就喜歡傍晚的時候坐在窗前看落日。”
“有些願望如果說出口,可能就意味着永遠不會實現啊……說起來神谷小姐,這裡和羽山市的某個地方很像麼?感覺你剛剛似乎在懷念過去……”
她搖搖頭:“羽山市在内陸,看不到這樣的海,不過……我确實對某一處海岸印象深刻,倒不是因為經常去,而是……我也不太好解釋,大概是因為那裡經常徘徊着某個人的背影吧,在我冥想的時候,那個場景就會時常進入我的腦海裡。我一直想要弄清楚那些場景意味着什麼,但我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那個人就已經離我而去了。”
我有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難怪你剛才會那麼惆怅……我還在想,一向看上去無比理性的你,居然也有這麼感性的時候。”
“人之常情,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雖然說我沒有後悔過,但并不代表我的人生裡沒有遺憾……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能夠忘掉我剛才那種狀态,畢竟被人看到自己躊躇動搖的樣子,總感覺有些不甘心……”
神谷擺了擺手,沿着岸邊的懸崖緩緩踱步。
“神谷小姐。”
我輕輕喚她一聲,她又轉過身來倒退着望向我:
“什麼?”
“為什麼你不想讓我看到你脆弱消沉的那一面呢?明明這樣的你才更真實不是麼?”
她愣了一下,然後故作輕松地笑了一笑,又搖搖頭:
“很多年前有人對我說過,我其實過得很扭曲,由着自己的渴望選擇前進的方向,卻又把别人加在我身上的期許當作動力。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不由自主地想讓别人隻看到我理性的一面,也隻有這樣,那些對我寄予厚望的人才不會失望,我也才不會感到自己有愧于他們——雖然說我現在早就沒有這種想法了,但從前的性格依舊留到了現在,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大概她最後放棄了靈脈聖護的身份,也是想要盡早從這樣扭曲的生存方式之中解脫出來吧。不過不管怎麼說,在我印象中并不喜歡過多表達自己情緒的神谷,原來也十分地有人情味,這也算是一個頗為驚喜的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