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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4. 魂與靈的眷戀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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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那邊動蕩的時候,你應該幫他們做了不少事情吧?”

我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

“的确是這樣,但是……唉,進展并不順利,我們對即将發生的悲劇根本無能為力,除了一步一步接近令人絕望的真相之外,我們什麼也做不到。而就當一切都已經到了将要爆發的邊緣時,科羅那瘟疫來了,它打破了所有的計劃。于是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每天看着窗外的同一片天空,也許在我們得出結論之前,某些不可逆轉的改變就已經發生了。”

她拿出手機翻看着什麼東西,然後皺了皺眉:

“那等到疫情好轉之後呢?你們有繼續調查麼?”

“等我們重新開始調查,已經是差不多十個月之後了,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人已經病殁,很多本已掌握的線索就此中斷,我們不得不重新進行規劃。但是就算如此,很多東西也已經無法補救了。”

神谷的眼神中露出迷惑,畢竟沒人能理解,在十萬火急的情況下,我們的調查居然會被中斷十個月之久。她大概意識到了什麼:“秋洋,有人在暗中阻礙你們調查麼?”

雖然感覺到她似乎也在尋求着某種被掩蓋的事實,但弦千渡将食指豎在嘴唇上做出噤聲的樣子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我歎了口氣:

“宿英城的疫情十分古怪,每當情況稍有好轉,看到曙光的時候,接着便又是一陣疫情高峰,教會于是趁此停止了調查的授權。”

坐在遠處餐桌旁正在整理文件的夏洛蒂也歎了口氣,看來她剛剛一直都在聽着我和神谷的談話。神谷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秋洋,你的神秘學研究是誰帶你啟蒙的?你的父母麼?我之前沒有聽說過林家,還是說你們是哪一家的分家?”

我搖了搖頭:

“我的父母雖然都是基督徒,但他們并不熱衷于神秘學,也沒有術脈。帶我啟蒙的人,是我的姐姐……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叔祖父的女兒。我聽我母親說,叔祖父年青的時候在巴黎六大——現在好像叫索邦大學了吧——讀醫學的時候,遇到了在巴黎四大讀哲學的叔祖母,第一次在路上見面的時候,叔祖父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叔祖母身上移開,于是他撞上了路旁的電線杆,然後昏了過去,最後還是叔祖母把他扶起來,摻到路旁的座位上。”

一旁的夏洛蒂噗嗤笑出了聲,而神谷也是微微笑着擺了擺手:

“還真是脍炙人口的相遇方式,然後他們畢業之後就回了高知?但是入贅婚姻,家族裡沒有反對麼?”

“似乎他們的婚姻挺順利的,叔祖母來自大阪的池家,算是一個望族,所以叔祖父入贅并沒有遭到家族的反對,結婚之後,叔祖母也跟着他一起回了高知,沒有去大阪那邊,池家也有一些沒有明說的隐情……扯遠了,說回我的姑姑,她隻比我年長差不多十歲,所以從小就讓我叫她姐姐。從我記事起,到她離開高知,大概也就兩三年時間。當時我總是跟在她身後,叫着‘柚子(ゆず)姐’,她在沒有人的時候,也時不時會表演一些魔術給我看。大概當時的我挺喜歡她的,我父母後來說起我小時候的事情,說我當時還說‘長大以後要和柚子姐結婚’什麼的……”

神谷的眼神亮了起來,将披在雙肩的白色長發撥到背後,然後前傾着身子看着我:

“诶,好多人小時候都有這樣的想法啊,有一個玩伴的話,就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個玩伴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不過這也是一個挺浪漫的想法,我曾經也有過……啊,童年的時光還真是天真爛漫……那在你的‘柚子姐’離開之後呢?你就開始練習這方面的東西了?”

我看着手腕上的術脈,點了點頭:

“我記得當時,她離開的前一陣子,滿城的櫻花紛紛落下,就像飄雪一樣。在臨行前一天,我和她坐在屋後的台階上,看着庭院裡滿地櫻花的花瓣。我哭着求她不要走,她當時抱着我一言不發,最後拿着一枝羽毛筆,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在我手腕上畫了一些圖案,又親了一下我的額頭,讓我離開了。”

背後傳來說話的聲音:“當時的事情記得這麼清楚,看來你對你姐姐的感情,也不僅僅隻是喜歡吧?林先生?”

我回過頭去,發現夏洛蒂正微微笑着望向我這邊,一副看穿了一切的神情。我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學着神谷的樣子朝她擺了擺手:

“我父母在我小學畢業的時候,遞給了我一個信封,說是姐姐從羽山寄過來的,回家之後,又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找出來一個大箱子,裡面都是她的筆記和書籍,借着這些,我就開始了我的練習……到現在,可能有十二年了吧。不管怎麼說,她确實是我心裡一位非常重要的女性。”

神谷端起茶杯,看着茶水裡的幾根茶梗:

“你對你的叔祖母還有印象麼?或者她叫什麼名字?”

我仔細地在回憶裡搜索了一番:

“我叔祖母似乎是叫池暦(いけ こよみ),我見過她的照片,是一位端莊美麗的女士。她的女兒叫ゆか(Yuka),和‘柚子’有那麼點關聯,但我一直不知道漢字的寫法,也沒問過家裡人。叔祖母去世之後,家裡人就把與她相關的事情當成了禁忌,基本不會再提起她,除了我父母之外,其他人也不會去拜谒她的墓地,還說她是受詛咒的人……所以我才會說,池家也有一些沒有明說的隐情。”

神谷也想了想:“我也聽說過池曆,她算是個年青有為的人,我祖父曾經會時常提起她。說起來我也和她有點關系,她應該算是我的……算了,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她本人,隻是看過照片就是了。”

我回頭看了看夏洛蒂,她把手頭的工作放到了一旁,正津津有味地聽着我和神谷的談話。我拿出了手機,打開相冊,翻找出了一張黑白的照片:

“這就是我的叔祖母。你如果還想和我們聊一會兒的話,就坐下來吧。”

夏洛蒂點了點頭,關上了電腦,拿起茶杯走了過來:

“正好我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池女士的确是一個美女,怪不得你的叔祖父會撞上電線杆。”

夏洛蒂其實也是一個有些活潑的年青女生,但大概是因為工作繁忙的緣故,這種活潑的情緒居然在她身上十分罕見,久而久之,她臉上雖然一直帶着淺淺的笑容,但已經很難看出這種微笑背後的真誠。直到她方才露出的發自内心的笑容,才讓我感到些許的欣慰——這位比我還要年青的女性,依舊留存着青春的朝氣。

不過這樣一來,我對夏洛蒂的身世便更加好奇。

“斯賓賽小姐,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與其他人有不同之處的?我記得斯賓賽家族也是望族吧?”

夏洛蒂搖了搖頭:

“我雖然我姓斯賓賽,但其實我并不屬于這個家族。我很早就被送到了孤兒院,又被斯賓賽伯爵家收留了一段時間,于是就用斯賓賽當作姓氏。後來,伯爵家遭遇不幸,而我被認為是災厄的源頭,被他們送到了千裡之外的福塞爾修道院,那時的我也不過六七歲。後來,院長發現了我的靈媒體質,于是帶着我一起修行,教我讀書寫字,就這樣過了十多年。”

靈媒體質?如果僅僅隻是因為這個就被認作是災厄,那這對夏洛蒂來說頗為不公。我聽過有關靈媒的傳言,這些人往往生活在極度的苦痛之中,這也是他們的宿命——他們必然要走上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話語間,我不經意地望向夏洛蒂的袖口,在襯衣之下,隐隐約約能夠看到繃帶的輪廓,似乎還透着血色。我意識到了一些事情,想要做些什麼安撫她,但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沒能向她伸出手去。盡管如此,我心裡依舊想着:

“你真是一位堅強的女性……”

“啊……堅強是說不上了,我并不認為自己在面對自己的宿命時有多少勇敢可言,我應該是懦弱到得知了自己命運之後,不敢反抗,隻能無奈接受。”

沒想到自己居然無意之中把内心的想法說了出來,而夏洛蒂也十分淡然地否認了我僅憑隻言片語就得出的第一印象。神谷默默不語地看着我,眼裡似乎還暗含着對我如此失言的不滿,我重新轉向夏洛蒂,輕聲向她道歉。

“沒事的,林先生,我隻是走在神所指引的道路上而已。反抗宿命固然是一種十分容易就能萌生的想法,但我并無過多決心去計劃施行,對于我而言,說是侍奉神也好,抑或是作為這世界上一切神迹的見證人也罷,這樣也許才是正确的選擇。”

這話又激起了神谷的興趣:

“夏洛蒂小姐,我想問一下,李維先生是如何得知你有靈媒體質的?”

“神谷小姐……”

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會戳到夏洛蒂的痛處,于是趕緊叫住了神谷。但夏洛蒂并不在意,她稍作沉思,輕咳兩聲,從長裙的口袋裡掏出一個有些掉漆的黑色小匣子:

“當我在孤兒院時,工作人員每天會給我們派發兩粒膠囊,據他們說,這是為我們補充營養,白天一粒,晚上一粒。膠囊就發到這個小藥匣裡,然後有人會來監督我們吃下去,有的時候還讓我們張開嘴,看看我們是不是把藥物含在舌頭下。我一直很聽話地服從他們,但有一天,我感冒了,于是醫生給了我一些感冒藥,而我不巧在服藥的時候,拿錯了藥物,而工作人員也沒有發現。直到我晚上臨睡之前,才發現藥匣裡的感冒藥變成了另外一種藥,但沒有辦法,我隻好把那一粒藥吃了下去,然後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一如既往地上床休息。”

在我印象中,的确會有孤兒院會這樣做。我問她:“孤兒院給你們的是鎮靜藥物麼?”

“當時比我大一點的小孩對我說,是吃了能睡得更好的藥,後來我也意識到那是安眠藥和鎮靜藥物,而那一天我把安眠藥和鎮靜藥物拿錯了,于是睡前我吃的其實是鎮靜藥物。然後那個晚上,給我留下了十分詭異的經曆——我很清楚我不是在做夢,但在記憶裡,我去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我站在一個純白的房間裡,四周無限延伸着,到處是規整的立方體。我的餘光可以隐隐約約看到人形,或者動物的輪廓,但我将視線移過去之後,卻什麼都沒有。我的耳邊徘徊着某個聲音,像是誰在向我低語,卻完全聽不懂那個聲音在說什麼。”

夏洛蒂頓了頓,喝了一口茶,神谷則是皺起了眉頭,趁着這個空隙,插進話來:

“□□?”

對面的少女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我忘了當時是怎麼回到這個世界的,而這件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就被斯賓賽伯爵從孤兒院領回了家,他們同樣會每天給我兩粒藥,于是我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來到一個與現實不同的世界,聽到不同的聲音,然後莫名其妙地醒來。而且從那時起,每隔一段時間,我的身上就會出現莫名的傷口,雖然會流血,但久而久之,我已經感受不到痛覺了。”

我并不知道這能不能被稱之為聖痕,但常年受傷而逐漸喪失痛覺,這本身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難以想象夏洛蒂那個時候是如何挺過來的。但在大人們的眼裡,哪怕要借助藥物,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足以被稱作奇迹。

我順着問下去:“所以李維先生很快也發現了你的異常?”

夏洛蒂點了點頭:“原本他以為我感覺不到疼痛,是因為患上了麻風病,但如果得了麻風病,我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再加上我對靈體十分敏感,所以修道院裡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一般都會最先感知到異常,但這種感覺并不是那麼好,我至今都畏懼黑暗和密閉的空間……大概也是知道了我的這些事情,院長閣下才會一直讓我待在他身邊吧,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麼。”

神谷打了個響指:

“術業有專攻,就比如說我嚴格說來是一個煉金術士,和李維先生是完全不同的領域。不過院長能看出你的靈媒體質,那可能他研究的東西就與之相關——你應該也能意識到吧?你不僅是他的秘書,也是他的實驗對象,大概在他看了,你就是他達成目标的手段……”

夏洛蒂苦笑:

“就算最後我會因為他的實驗而死,想必那個時候的我也會坦然接受吧。我很清楚,已經喪失了痛覺的我,就算擁有體征,擁有情感,但同樣也和行屍走肉相差無幾了。誰知道呢,我也是有過幻想的人,依舊會幻想某一天,神會以另一種方式來召喚我,不過那隻是一個沒有結果的妄想而已吧。”

輕松的言語之下,是無以複加的沉重。某些時候,我總感覺神谷的言辭過于激烈,并不是說她口無遮攔,出口傷人,但她的話語總能如尖刀般恰到好處地紮進内心最柔弱的部位,讓人感受到遇見知音的欣喜之後,下一刻又怅然若失。

今晚的談話代表着什麼呢?不知道。

我輕輕起身,向着兩位依舊坐在沙發上的女士微微點頭,然後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是在逃避着什麼嗎?也許吧。

從一開始,我就從心裡抗拒着,但依舊試着去接納與我同齡的夏洛蒂,還有看起來十分年青的神谷,讓自己慢慢适應我正在被卷入的風口浪尖。看着自己逐漸一步一步脫離原本的生活軌迹,被填補到另一處,最終連自己何去何從,都将逐漸成為未知數,這真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樓下的兩人依舊在攀談,而我幹脆戴上耳機,努力去放空自己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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