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最後那個:沒過多久,有個大内侍衛染了風寒,不出兩天就過世了。自那以後,她在湖邊小憩,再也感受不到熟悉而又溫暖的目光了。
思緒很快回到現在的困境上。夏大猛被抓了,以王貞儀的聰明才智,應該能從蛛絲馬迹找到她。
這樣一來,計劃就實施,到時候,夏青翠就能重獲自由。
如此才算是報答夏大猛一家的恩情。
二十年前,她衣衫褴褛,餓得頭暈眼花,倒在了一棵老槐樹下。
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穿着打了補丁的藍布衣的老婆婆,她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皺紋,眼神裡滿是慈祥,用那雙粗糙而有力的手,将她拽起來,馱在背上。
家離村口并不遠,但這是個年邁的老人。
背彎成一張弓,汗水濕透她的布衣,每一步都顫顫巍巍。
終于帶着方碧彤回到了她那間簡陋的小屋。
屋内陳設簡單,一張稻草床,一張破舊的木桌,幾個陶罐,便是她所有的家當。
方碧彤被輕輕放在稻草床上,身上蓋着一條雖然破舊但幹淨的被單。
她的眼睛模糊,但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看到了老婆婆的身影。老婆婆正坐在爐火旁,用一把黑鐵勺在鍋裡攪動着什麼。
不久,老婆婆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疙瘩湯走了過來。那湯是用僅有的一點面粉和着水,加上幾片野菜煮成的。
對于老婆婆來說,這已經是她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了。
坐在床邊,用勺子舀起一小勺湯,輕輕吹了吹,然後小心翼翼地喂到方碧彤的嘴邊。
方碧彤大口喝着湯,眼淚控制不住撲簌簌落到湯裡。
老婆婆看着她,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老婆婆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常來。他們教方碧彤如何耕種,如何做飯,如何縫補衣物……
那是一段新奇又溫暖的時光。
她不再是神靈降臨人間的“器”,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種感覺讓她的生命不再壓抑和麻木,變得鮮活起來,仿佛是從神靈們手中奪回了自己的人生。
翌日,藥田裡,孩子們或澆灌藥草,或用小鋤頭松土,或蹲着拔草。
方碧彤遠遠地瞅見王貞儀提着飯盒徒步而來,對孩子們說:“幹完活就都回家去吧,我要出一趟遠門,以後我的家、藥田留着你們了。”
孩子們紛紛好奇地問。
“你要去哪兒?”
“什麼時候回來?”
“你出門的這段時間,村裡人生病了怎麼辦?”
……
方碧彤隻給他們留下一個明媚的微笑。
她來到院子,順手拿起石桌上的小鏟子,走到角落的幾棵梨樹下。樹影婆娑,微風輕拂,帶着淡淡的梨花香氣。
她輕撫粗糙的樹幹,眼中溢出濃濃的眷戀。
這是她定居在夏村那天種的樹。
那天她還在樹下埋了一壇酒。
她蹲下,小心翼翼地在樹根旁挖掘。土質松軟,帶着梨花沉澱了多年的香氣。随着一鏟一鏟地挖,密封的酒壇逐漸露出了它的輪廓,壇身覆蓋着泥土和落葉。
她輕輕地拂去壇身上的塵土。
這是用第一年摘的梨子釀的酒。
曾經潔白如玉的手,如今粗糙如樹皮,甚至還有冬天洗衣崩裂的傷口和切草藥時不慎被切的傷口。
她非但不覺得可惜,反倒覺得很榮幸。這雙手和這壇酒一樣,都深埋在地下,經過了歲月的沉澱。
“姐姐,我來和你唠幾句。”王貞儀站在籬笆牆外。
方碧彤虛抱着酒壇,“我去清理一下,你自己進來吧。”
王貞儀手伸進籬笆牆内,隻幾下就解開了繩子,推門進去,打開飯盒,拿出幾碟糕點:棗泥餡的山藥糕、糖蒸酥酪、糖蒸新栗粉糕、藕粉桂糖糕……
方碧彤已洗幹淨酒壇,又拿了兩個古樸的小碗,擺在石桌上,都斟滿了酒,然後瞅了糕點一眼,不禁笑了,“看這糕點的品相,不像是買的。”
王貞儀露出難為情的笑,“親手做的,能成形已經是我天賦了得。”
方碧彤捏起一個棗泥餡的山藥糕,輕咬一口,笑頓時彌漫了整張臉,“口味還蠻不錯,多練幾次,你可以去開個糕點小店了。”
王貞儀喝一口酒,秀眉不禁挑了兩下,“用梨泡的酒。梨,離也,怎麼,你要離開?”
方碧彤點了下頭,“多年前,我以為是獨飲,神真是厚待我。沒想到有人來陪我,還帶着親手做的糕點。”
“你想去哪裡啊?什麼時候離開?”王貞儀目光突然變得淩厲。
“還不是由你決定?這不就是你的來意?”方碧彤露出意味深長地笑。
“我随時會改變主意,不如講講你的往事,讓我知道該怎麼選。”王貞儀态度強硬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