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肖肖不想跟黑衣去看月亮了。
數不盡的殺戮,已經遠遠超出她的想象。雖然她全程閉着眼,但魔物的嘶吼,舞動的勁風,噴灑的血液,就在她的身邊。
明明月下隻有他們兩個人,黑衣還抽出一隻手抱着她,他們對上的有數不盡的魔物,但到底誰在虐殺誰,完全無法評價。
黑衣明明早能夠突圍出去,卻一定要把大片魔物殺完才肯走。魔物已經被殺得逃竄慘叫,黑衣卻還是沒有放過它們的意思。
秦肖肖心碎地閉着眼,手緊緊抱住黑衣的脖梗,無數次想松手,到底沒敢。
終于,黑衣好像是倦了,動作一點點變慢,最後停下。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所有魔物的慘叫聲在同一時間消失,天地一瞬間靜了下來。
與此同時,明顯的是秦肖肖如鼓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全身顫抖。
秦肖肖知道黑衣這時低頭看了她,她盡力了,但真的壓制不住。
她好怕。
黑衣的懷抱如此冰冷,她懷疑前幾日感受到的溫暖是錯覺。
黑衣将她放下,秦肖肖仍處在被震懾的情緒中,閉着眼,挺直背,一動不動地站在黑衣面前,冷汗沾濕鬓發。
黑衣目光如有實質,秦肖肖顫抖得更厲害,像位發病的病人,怎樣都控制不住。
望她半日,黑衣道:“我沒有殺人。”
這句話中情緒極淡,品不出是辯駁還是陳述,是安撫還是怪罪。
黑衣說完這句,抛下她徑直往前走了。
直到被嗆鼻的腥臭味包圍,秦肖肖才緩緩睜開眼。原來她腳邊的是殘肢和頭骨。
血液染紅了黑土地,血月為其鍍上地府冥夜的光暈,這是一個綿延無盡的墳場,仿若人間煉獄。
黑衣并未等她,秦肖肖一面幹嘔,一面小心翼翼地繞開殘軀,再擡眼時,寂靜的夜空下隻剩了她一個人。
“黑……”秦肖肖張了張嘴,發現她不知道黑衣的名字。
後背的傷口好疼,如一條帶毒液的長足爬蟲在腐肉裡鑽來鑽去,從脖梗鑽出,爬滿整個背部,擴散撕咬着。
心也澀得難受。
秦肖肖獨自走了幾個時辰,路過數不盡的屍體。
月色将盡時,漫無邊際的赤色巨幕下出現了一個黑色身影,黑衣單屈着膝,坐在枯木上,靜靜望着那輪即将消失的血月。
沒有太陽接替的血月,孤獨地守候着極夜。
秦肖肖遠遠望着黑衣的背影,望了許久。一直等到月亮消失,黑衣低下了頭。
秦肖肖往前邁步,不待她走近,黑衣道:“你的同伴在反方向。”
他跳下樹,繼續往前走。秦肖肖提步又要跟上,黑衣道:“你的傷口再有一日便惡化,你此時折返,努力些還能趕到營地。”
秦肖肖停住,“可是……我還沒有報答您。”
現在要是不跟着黑衣,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呵。”黑衣輕輕嗤聲。秦肖肖臉紅了,黑衣這一聲仿佛在笑就她這樣還能報答什麼東西。
黑衣停住腳步,“我留在陣裡,是為了等引魔陣聚起足夠多的魔物,一次性殺個夠,關你什麼事?”
“可是你一開始喊我閉陣。”秦肖肖望他背影,認真道。
黑衣吃癟,不說話了,繼續前行。
秦肖肖遲疑幾瞬,還是選擇亦步亦趨地跟着黑衣走。
四周的景緻都一模一樣,秦肖肖也不知道他們是在去哪個方向。一路上,沒遇到一隻魔物,大抵是被黑衣殺怕了。
一語不發走了許久後,秦肖肖埋着頭說:“對不起。”
黑衣沒什麼反應,秦肖肖繼續道:“在被辜負和辜負别人中二選一,我選被辜負。我信你的話,但我不能閉陣。”
黑衣語氣平靜,“你是菩薩嗎?那麼慈悲。”
秦肖肖搖頭,搖了幾下發現走在前面的黑衣也看不見,遂就停下,“我不是慈悲,他們隻是帶着我的意志去做更重要的事,再者,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陣法的另一種解法,與我相識十年的搭檔也在其列,她不可能會放棄我,她說會去給我搬救兵。”
黑衣無所謂地應了一聲,看向側面,“順這方向前行四十裡地,就此别過。”
“……啊?”
秦肖肖擡頭,面前已經空無一人。廣闊的天地間,目之所及隻有她一個活物。
雖然,四十裡地,相較于赤魔之地的萬裡死域,黑衣幾乎是給她送到了家門口,但是——
哪個方向啊她剛剛沒擡頭啊!!!
應該是正前方……吧?
秦肖肖還拿出自己低價購入的羅盤,四處都繞了繞。
她遲疑地邁出第一步,再幾步就覺得頗有把握,繼續往前走。她怕自己走的不是直線,還每百米就找一個标志物。
她不知道自己起始的方向選錯了,後來走的也不是直線,越來越偏,與目标地南轅北轍。
後背傷口又疼,秦肖肖快走虛脫了,前面還是一望無際的天與地,沒有出現什麼營地。
她終于承認,她好像是迷路了。
還好這一路運氣好得稀奇,一隻魔物都沒遇上,不然看這陰森的枯木叢——魔物聚集地,她早被吃了。
秦肖肖倔強地往前走,後背像是被撕裂一樣的疼,黑衣說傷口明日惡化,而現在血月又高懸空中,最後期限好像要到了。
秦肖肖步子越來越沉重,灌了鉛一樣,思緒也慢慢遲鈍。被一棵枯樹絆倒,摔得親密接觸大地。
委屈在這一瞬間達到頂峰,她就趴在黑土地上,不起來了。
營地不知道在哪個方向,四周一個活物都沒有,讓人懷疑是不是又進入了什麼奇怪空間,後背好疼也來不及找人治,臨死又是孤身一人……
秦肖肖趴了半天,想了想又努力翻了個身,仰躺看着血月。
月亮圓圓,血色始終,她無端想到吸血鬼……秦肖肖忽然驚喜地跳起來,開始幹勁十足地鋤地,挖坑。泥土很硬,她就邊澆飲用水邊挖。
儲物袋裡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幾塊本來準備做成櫥櫃的木闆,秦肖肖将其搬出來,開始興緻勃勃地安裝敲釘。
她把木闆圍成的長方體仔仔細細地放置于坑裡,然後把一應被褥全部放進去,她再脫了鞋襪,認認真真擺放在旁,理理衣服褶皺,兩手提起裙擺,微低頭,一腳退半步,兩膝微彎,朝着土坑鞠了一躬。
她一腳邁入土坑裡,而另一腳,忽然被奇怪觸感纏住。
秦肖肖回頭,發現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帶尖刺的藤蔓,一圈一圈地繞在她光裸的腳背上,刺得白皙的腳背滿是鮮血。
而另一邊,她精心準備的棺材闆也被刺穿,另一隻腳也被纏繞住,藤蔓吸了血更加猖狂,已經繞到了她的小腿肚,若是再往上,膝蓋,大腿,秦肖肖覺得會很不妙。
她不上不下,被困在土坑和陸地之間。
比起驚吓,秦肖肖更覺得稀奇,自她來赤魔之地,還未曾見過活着的植物,這是精怪了吧?
旁邊忽然多了位黑衣小少年,被藤蔓托舉着,杵着臉看她。
“我叫鬼徊,我主人喊我不要讓你躺到坑裡。”
秦肖肖打量他,小少年白皙的面上長了許多虬曲的藤蔓,像花紋一樣裝飾了他半張臉,有種詭異的美感,他眼珠子是墨綠色的,頭發極長,編了發還拖在地上,發尾有點點綠色熒光,黑色衣服也并不普通,上面有許多綠色藤蔓作裝飾。
這确實是個精怪,還是個極其漂亮、一眼讓人難忘的精怪。